第四百八十三回 連姆的極限
副導演卡德曼最後確認了一下現場，再次看向彭懌辰，詢問他是否能夠開拍。
彭懌辰非常仔細的環顧了一下四周，認真的檢查了一下每一處細節，確定完全沒有任何問題之後，纔對卡德曼點點頭，示意可以開始拍攝了。
趙連生看到卡德曼的手勢，走到彭懌辰和連姆的正前方，扛着攝像機對準他們的臉。
小聲對他們說道，“先閉一下眼睛，調整燈光。”
連姆和彭懌辰都聽話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。
朦朧中，感覺到了一陣炙熱的光線從臉上劃過。
約莫一分鐘之後，趙連生的聲音傳過來，“可以了。”
連姆張開眼，發現有一道極爲類似夕陽的昏黃光線，正照在彭懌辰臉上。
連姆小心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，保證上半邊臉，大半部分隱藏在光線外面，只有下巴和嘴，露在光線當中。
彭懌辰正好相反，他的臉從鼻子往上，全都露在光線當中，但嘴巴之下卻隱藏在陰影當中。
卡德曼看到一切都沒有問題了，他立馬喊了一聲：“action！”
整個劇組立馬高速運轉了起來。
彭懌辰演的男主角約翰，先開口說道：“如果35分鐘之內，我沒逃出市區範圍，那該怎麼辦？”
他說這話時，面部表情慢慢從迷茫變向堅定，有一種一切都置之度外的感覺。
連姆飾演的達蒙，立馬回道：“那就立馬找一家警局自首。因爲，如果被找到了，他們就會當場擊斃你們。一個也不留。”
“還有，別去火車站和汽車站，也不要坐本地的飛機，要其他機場乘機出國……”
連姆很輕鬆的念出了大段臺詞，這裡是給男主角介紹逃跑路線的選擇，和逃跑前的準備工作，他只需要裝作專業越獄專家的樣子，就能輕易勝任表演的要求。
直到最後一句重要的臺詞時，連姆心底的壓力才陡然提升，這是他前面一直NG的地方。
連姆這次強行要求自己，沉浸到達蒙的人生和心理狀態當中。
他冷漠而又殘酷地對着彭懌辰說道：
“不過，在做這一切事情之前，你要先問問自己，是不是有能力做成這件事。你能忘記自己的父母嗎？你能撂下自己的孩子不管嗎？你能下狠手，殺掉負責看守的獄警嗎？你能把路上好心的老太太推倒在地，就因爲她擋了你的路嗎？你只有變成這種人，才能成功越獄。如果你做不到這些，就千萬不要去嘗試。因爲這會害死很多人的。”
這一段，他臺詞的節奏掌控的非常好，表情由冷漠慢慢變成了麻木，又從麻木當中透露出一絲痛苦。
在連姆的感覺當中，他的表現甚至超過了在《辛德勒名單》當中的表現，已經算是他巔峰的狀態了。
鏡頭拍攝結束之後，連姆興沖沖跑到監視器後面，觀看自己的表現。
彭懌辰也跟着他走了過去。
但是兩個人看着監視器，神色卻沒有任何喜悅的意思。
“連姆，你這次對人物心裡的把握，已經非常到位了，但你還是太急躁了。”彭懌辰和連姆兩個人站在監視器面前，彭懌辰搖了搖頭，顯然對連姆剛纔的表演並不滿意。
其實連姆也可以感受到，剛纔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句對話，但他總是感覺自己說的太虛太快，這與一個歷經沉浮的越獄慣犯的定位相距甚遠。
他搓着自己的下巴，眼神裡露出思考的神色，很快就對彭懌辰表示自己明白了。
可是彭懌辰這一次，卻沒有輕易放過連姆。
相反，他緊緊盯着連姆，似乎想要從對方的眼睛裡，直接看出什麼東西。
“你可以將說話的音調變得更低沉一點，要那種帶着一點陰暗和鬼鬼祟祟的感覺……”彭懌辰還沒說完。
連姆不耐煩地點點頭，說道：“我會你說的來。”
彭懌辰長久地打量着連姆，直到對方轉過頭，他才收回了目光，“好，那再來一次。”
連姆站在原地，深呼吸了一下，讓自己煩躁的情緒沉澱下來，然後纔再次坐進回到吧檯的板凳上。
可是重新投入拍攝之後，連姆的表演還是沒達到彭懌辰的要求。
當兩個人再次站到監視器後面，這次就連連姆自己，都能看出，自己的表演已經完全變樣了，他的心已經亂了。
連姆不斷調整自己的狀態，又連續拍攝了三次，可一次比一次差。
這讓連姆差點以爲自己不會演戲了。
這一次，彭懌辰指着監視器的畫面，沒有給連姆說話的機會，直接開口說道：“這場戲你應該儘可能讓情緒更加細膩，但表情動作方面，卻要減少細節。”
“這是什麼要求？”連姆聲音裡已經有些怒火了，他責問道：“最開始，不是你說要增加表演細節的嗎？”
彭懌辰看了他一眼，讓趙連生打開監視器的回放，指着畫面中，他說話時的面部表情。
“我要的是，你說話時，眼神的變化，還有下意識的躲入陰影當中的小動作。但是你爲了增加情緒，加入太多不必要的表情和動作……”
剛纔的鏡頭之中，連姆一共有四段臺詞，但在彭懌辰的評論當中，幾乎沒有一個合格的地方。
這讓連姆的有些羞惱，他忍不住插嘴道：“但是，達蒙是一個慣犯，他在約翰這個大學老師面前，不應該表現的強勢一些嗎？”
彭懌辰眉頭緊皺，似乎奇怪連姆爲什麼會說出這種話。
他一針見血的說道：“達蒙是慣犯不錯，但他不是搶劫、兇殺這一類重刑犯，他是一個越獄的慣犯，最初進入監獄的罪行根本不中。所以他的內心根本沒有表面上那麼強大，不然最後就不會在成功越獄之後，最終向警方投降了……”
連姆聽到這，腦海裡一瞬間豁然開朗起來。
彭懌辰一下指出了達蒙這個角色的核心特徵。
這證明，他作爲導演，同時也是頂級的演員，對角色確實有非常獨到和深刻的理解和認識。
連姆抓住了角色的主要特徵，這本來有助於他的表演。
但現在他的情緒卻變得更加急躁了。
他指着監視器，質問道：“你一方面要求我的表演足夠細緻，一方面又不允許有太多的動作和表情，希望不要情緒外露，這根本就做不到。”
連姆不想要在彭懌辰面前示弱——即便彭懌辰如今已經是好萊塢舉足輕重的大導演和一線明星了。
畢竟他出道二十多年了，同樣也是好萊塢一線明星，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。
彭懌辰看着連姆臉上的表情，知道自己已經到了連姆的底線。
但這正是他想要做的事情。
彭懌辰之所以在一個客串的角色上，對連姆要求的如此苛刻，就是因爲他知道，他想拍的那部電影，對男主角演技的要求有多麼變態。
在那部電影裡，男主角必須經歷巨大的折磨，需要驚人的控制情緒的能力，才能夠勝任。
如果，連姆連如今這麼短短几天的苛刻要求，都無法忍受，那麼他也就不適合參與，彭懌辰計劃當中的那部電影了。
彭懌辰根本不理會連姆羞惱的表情，也不會在劇中其他人面前，讓他下不來臺。
他只是堅定的說道：“我們再來一遍！”
連姆無奈了，他不知道面前這個年輕導演是怎麼了，非要這樣折磨他。
彭懌辰轉身走到餐廳的吧檯上，接着跟趙連生說話的機會，其實是在提醒連姆。
“當演員的動作和表情不能太多的時候，我們可以移動自己的身體，用光影的變化，和眼神聚焦的遠近距離，來更加細緻地表現人物的情緒和性格。”
連姆站在一邊，聽到這話，頓時知道該怎麼辦了。
他的表演經驗豐富，很快就想到，確實有很多演員，非常懂得利用燈光的變化，來烘托自己的眼神和情緒。
什麼是表演？
模仿某個人，或者某一類人，就叫表演嗎？
表演是無比複雜和微妙的綜合藝術，語言色彩、呼吸節奏、表情動作、眼神光線等等，每一處都有演技。
接着，彭懌辰故意坐在了連姆應該做的位置上。
他沒有說一句臺詞，只是不停的變化自己的坐姿，同時改變自己眼神的角度和遠近，就讓人能夠清晰感覺到他身上的氣質變化。
短短十幾秒鐘，彭懌辰竟然就展現了完全不同的十幾種人格特徵。
讓周圍的人看的目眩神迷，連姆都感覺自己二十年的表演經驗，學到狗身上去了。
雖然連姆不想承認，但不得不說，彭懌辰對於表演的神韻和表演的細節控制，已經達到了奧斯卡影帝級別。
他和這個水平，確實還有一點差距。
別看這一點差距，無數演員畢生都無法突破。
連姆長長嘆了一口氣，“導演，我知道該怎麼做了！”
說完，連姆也沒有理會彭懌辰，徑直坐在了吧檯上。
重新開拍之後，連姆的表演依然有些不自然，似乎在尋找自己的表演節奏，因此又連着被NG了三次。
但彭懌辰可以清楚感受到，他已經尋找到了正確的方向，連姆的表演真正一點點變得細膩。
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