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章 奧依塔克(十二)
我發現等了四五個小時天還沒有亮,豆子已經問出來,我覺得這種情況以前好像遇見過,沒有理豆子,自己在心裏揣摩。豆子便問身邊的小西安,小西安半天都沒有出聲,我正奇怪,豆子突然發現小西安的頭和雙手都伸進跨騎的樹杈裏去了。我們費了很大勁才把小西安弄出來,但樹和小西安的皮膚長在一起,沒辦法弄乾淨。
豆子咂着嘴說:“這倒好,天然的項圈和手鐲。小西安,你小子這可是不花錢的買賣,太值了。”
小西安的腦袋和手都被我們弄出來了,看他的模樣,真有點像豆子說的戴着項圈、手鐲,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說:“兄弟,別沮喪,等找到老爹讓他想辦法給你治好。”
正說着話,我感覺到屁股下面怪怪的,低頭一看,不得了,自己的屁股已經陷下去了一小塊,更準確點兒說是騎着的樹椏不知不覺中長粗了一圈。
我對豆子和小西安說:“咱們得趕緊下去,這樹邪乎得厲害,一直坐在這上面搞不好最後我們都得和它長一塊兒。”
我們好不容易脫身下到地上,小西安本來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有兩圈取不掉的木頭很沮喪,看見我和豆子一人屁股上也掛着一個,心裏得到平衡,鬥志也回來了。
豆子罵罵咧咧了半天,老想把屁股上的木頭圈弄下來,最後實在忍受不了割肉的劇痛,只能作罷。
我們環視了一下四周,感覺周圍的環境都差不多,看不出來該往哪裏走。
小西安說:“羊頭,我剛纔在想一個問題,咱們會不會被那個鬼東西帶到陰曹地府來了?”
我還沒有說話,豆子便罵道:“放你孃的屁,在陰曹地府咱們還能爬樹?”豆子的底氣不太足,罵完之後又補了一句:“我剛纔可看見你小子脖子上的血是紅的。”
小西安不服氣地說:“陰曹地府裏上刀山下火海滾油鍋,哪個場面都是血淋淋的。”
我知道豆子並不是怕死,而是害怕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石頭,便對小西安說:“你別說得那麼嚇人,我們好好的怎麼可能到陰曹地府裏?”
說實話,我的底氣也沒那麼足,進入這片黑林子是被那具死屍帶的,以前常聽老人們說死人走的都是黃泉路,我們跟着他走了幾個小時,誰知道是不是走到黃泉路上來了。
我說:“咱們先別自己嚇唬自己,你們想想,這種情況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到過?”
我總覺得這種情況有點類似於時間的被遺忘,也就是說只有時間停止,天才永遠不會亮。如果我們走進了一座被時間遺忘的森林裏,就有可能一直是晚上。
“庫車大峽谷!”豆子和小西安同時驚呼。
對,我腦子裏一個激靈,我怎麼會把庫車大峽谷忘掉,在那座由亂葬坑變幻成的谷底城市裏,時間就是靜止的,我記得
我們在大屋子裏被困住的幾天都是白天。現在就像是一個黑白的雙色球,一直在上面的白色突然換成了黑色,所以從靜止不變的白天變成了靜止不變的黑夜,這種發現與其說讓人驚喜,不如說讓人感到絕望。在庫車大峽谷的時候,我們被養屍蠱惑利用,但有老爹指點我,而現在,我們就像三個突然陷入絕境的孩子,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?
我們在林子裏漫步目的地走着,不敢停下來,生怕一停下來就會被某種樹木吞噬,這種和樹生長在一起的過程比遇到食人樹還要讓人難以接受,想想自己會變成一棵樹永遠呆在陰曹地府,我就想殺人。
走了好久大家都沒有說話,我已經不想計時了,在漫無邊際的黑夜森林裏計時也沒有用。豆子突然停下來說:“羊頭,我想起來我們騎在樹上的時候,我好像看見了一幢房屋。”
我的腦子僵了幾秒鐘,才瞪着豆子說:“你確信?”
豆子說:“我就是不確信所以才一直沒敢說,這麼黑的林子裏,到處都是樹,看錯也不是不可能,不過我當時好像看見那幢房子的頂上飄着一面小旗。”
我和小西安一下子來了精神,豆子不會空穴來風地胡說八道,就算他沒有看清楚,也絕對不會把樹木看成小旗,有房屋,有小旗就說明我們不是在陰曹地府,只是不知道處於什麼原因,這是一片不見天日的森林。
我讓豆子試着辨別方向,好在我們雖在在林子裏找不到出路,但大概的方位還是能辨清楚。豆子觀察了兩分鐘,才指着一個方向說:“沒錯,是這裏。”
其實最好的驗證方法是爬到樹上再觀察一下,不過這裏的樹會吞噬人,我們不敢再冒險。見豆子信心滿滿,我們就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。
有了目標我們走得很快,半個小時後我們就站在一座高大的白色建築前。在黑漆漆的森林裏,突然出現這麼個白色的建築是很顯眼的,現在我明白爲什麼豆子能在樹上看見它並且刻在腦子裏,這座建築通體雪白,就像是雪雕出來的。我用牛角刀戳了幾下,直觀感覺沒有錯,這屋子確實是雪雕出來的,不過不完全是雪,被雪掩蓋住的骨架是由鋼筋和混泥土混合建成的,都包裹在厚厚的冰層裏,就好像房屋建成後有人專門用冰把它包裹住,再在上面覆蓋了一層雪。房屋看不出來是什麼風格,帶着穆斯林風格的高高尖頂,又有西式洋房的閣樓,還有點像東北農村裏的大倉庫,總之,房屋是四四方方獨立的一棟,最讓人想不通的是上面有個幾十米高的大煙囪,煙囪的高度和房屋的大小形成鮮明的對比,就像一個兩歲的孩子頭上戴了一頂十米高的帽子,感覺一不小心整個人都會因爲承受不了帽子的重量摔倒。
豆子和小西安都想不明白這麼高的煙囪是做什麼用的,我想了想說:“以前我在東北看見過這樣的煙囪,大多是化工廠
或者礦場用的,但是這個建築都是用冰雪造成的,估計煙囪也一樣,冰雪造的煙囪是不能耐高溫的,我也不知道弄這麼個東西有什麼用。”
我注意到房屋的大門上有一個十字形的圖案,下面還有兩行小字。我湊近前看了半天也沒看懂那是什麼字,總之不是漢字。
豆子湊熱鬧,也擠過來看了半天,說:“是古樓蘭語吧?”
我說:“你小子是不是想石頭想瘋了,什麼東西都能和古樓蘭搭上邊,我記得羊皮地圖上的古樓蘭文字和維語有點像,都是曲裏拐彎的,上面還有很多小點點,這些字可沒那麼多拐彎。”
小西安也湊過來看了看,說:“不是維語,我咋覺得有點像俄語?”
我笑道:“你小子還認識俄語?”
豆子譏諷道:“他認識個鳥蛋,胡說八道的。”
小西安不太服氣,說:“你們還別不信,記不記得咱們在慕士塔格峯遇到的黃毛子,我記得那個領頭的衣服上就繡着這種文字。”
這我還真沒注意,估計豆子更沒留心,但不管怎麼說,來到這個地方就得進去看看,有房子總比在黑乎乎的林子裏瞎闖要好。我讓小西安和豆子跟在我後面,三個人背靠背警戒着往裏走。
房屋的門很大,我們本來以爲是上鎖的,豆子專門撿了一塊大石頭準備砸鎖,沒想到我用手輕輕一推,門就打開了,隨着門被打開的“吱嘎”聲,一股濃烈的藥物氣息撲鼻而來。我使勁聞了聞,這味道說不出來的奇怪,我在“盛閻王”的部隊受傷時在醫療隊聞到過。
我問豆子和小西安:“你們倆聞到什麼味道沒有?”
豆子打了個噴嚏,說:“我們又不是死人,這麼嗆人的味道怎麼可能聞不到,我覺得是死屍的味道。”
小西安說:“豆子你說得不全對,是有點屍體腐敗的味道,不過我覺得更像是醫療隊我聞過的消毒水的味道。”
我猛地反應過來,這是福爾馬林的味道,大量的福爾馬林。我們那時候行軍打仗條件是非常艱苦的,“盛閻王”不把手下的兵當人看,受傷之後傷員被擡到醫療隊,每個醫生給傷員看病的時候都帶一名護士,護士不光幫醫生做手術包紮傷口,還有個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提一隻白色的大瓷缸,瓷缸都帶蓋,我最早不知道瓷缸裏都裝什麼,每次看醫生幫傷員取子彈護士都從瓷缸裏取出手術刀,我當時還想,做個手術犯得着拎這麼大個白瓷缸嗎?後來有一次我受傷被送進醫療隊,和我緊挨着的是個受傷很重的四川兵,小夥子硬氣得很,肚子上被炸出來個大洞硬是沒哼一聲,流出來的腸子都發臭了,上面全都是蠕動的白蛆。醫生和護士過來之後二話沒說,給小夥子打了針麻醉藥,用繩子捆緊小夥子流出來的腸子打了個結,剪刀一剪,那截髮臭的腸子就被剪掉扔進白瓷缸裏了。
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