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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0章 小旗官

    第300章 小旗官

    陳跡從隊伍末尾走出,越過羽林軍、陳禮欽、李玄、太子,目不斜視。眾人目光伴隨著他,慢慢走向燈火輝煌的仁壽宮。

    鴻臚寺官員看著還在宮外候旨的太子、少詹士、羽林軍指揮使,再看向陳跡的背影,目光中有疑惑,卻只能無聲的按捺下來。

    仁壽宮前立著一塊「孝悌碑」,碑文第一句:孝悌也者,其為仁之本與。

    陳跡目光從碑文上掃過,沒心情再往下看去。

    踏進宮門前。

    門前身披蟒袍的中年人慢條斯理道:「陛下問什麼你便答什麼,莫要自作主張,不可欺君罔上。」

    這位蟒袍太監氣勢軒昂,不像一位內臣,反倒像一位王爺。

    內廷衙門只有兩個人可以穿蟒袍,一位是掌印太監徐文和,人稱內相,也稱毒相;一位是秉筆太監吳秀,剛剛從內相手中分走了解煩衛的權,在陛下身邊聽差。

    面前這位,應是吳秀了。

    陳跡拱手道:「明白。」

    他提起衣擺跨過高高門檻,只見殿中垂下的紗幔後,一人盤坐如龍。梁枋懸老君山道庭開過光的「五雷符」木牌,頭頂藻井繪二十八星宿。腳下鋪著蘇州府御窯供來的青金磚,磚上雕刻北斗七星。

    就在陳跡踏進仁壽宮的剎那間,他感受到一股宛如實質的帝王氣運撲面壓來,竟將他體內的五百五十盞爐火壓制,猶如風中殘燭。

    不止爐火,連身體都變得沉重。

    陳跡疑惑,二品大員可以免疫術法,而人間帝王則身上王朝氣運更加濃郁,便是靠近二十步之內都會被壓制一身修為?

    下一刻,他丹田內為數不多的冰流瘋狂席捲,覬覦著紗幔背後的人間帝王。這種感覺在他見到靖王時也曾有過,那是幾乎按捺不住的本能渴望。

    不止寧帝,還有這仁壽宮裡的所有人。

    左側繡墩上坐著兩位老人,第一位頭戴金箔冠,徐閣老。

    另一位手中捧著一支血犀笏,齊閣老。

    右側繡墩上也坐著兩位老人,第一位腰束羊脂白玉革帶,胡閣老。

    另一位頭髮全白,腰束陽綠翡翠革帶,陳閣老。

    皆披紅袍。

    這座仁壽宮裡幾乎聚集著寧朝最有權勢的人物,冰流仿佛在他體內聲嘶力竭的吶喊,全殺了!

    全殺了!

    此時,徐閣老背後站著的張拙對陳跡眨了眨眼,陳跡回過神來,心緒也漸漸平靜。

    他一拜倒底:「草民陳跡,恭請聖躬萬安。」

    仁壽宮裡安靜下來,所有人目光交匯在陳跡背脊上,似乎要將他看穿。

    不知過了多久,紗幔後面的寧帝緩緩道:「起來說話吧。」

    陳跡直起身子,低頭回道:「謝陛下。」

    寧帝隔著紗幔不再開口,閣老們身後的各位部堂們屏氣凝息。

    最終,徐閣老慢悠悠問道:「陳跡,明明你也是護駕功臣,殺天策軍逾百,胡鈞羨卻在奏摺里對你隻字不提,你二人可有私仇?」

    陳跡不懂政治,並不知這問題背後藏著善意還是殺機。他原以為自己只是來走個過程,卻沒想到被單獨召來「審問」。

    此時,張拙見他不答,凝聲道:「陳跡,閣老問話據實回答!」

    陳跡心中稍定,回答道:「回閣老,回張大人,我與胡總兵並無私仇。」

    張拙追問:「那他為何報功時偏偏漏了你?」

    陳跡思索兩息:「恩師王道聖曾寫書信給胡總兵,將草民舉薦給固原邊軍。胡總兵召草民上固原城樓表示招攬之意,但草民拒絕了。」

    徐閣老緩緩問道:「為何拒絕?」

    陳跡拱手道:「回閣老,離家太遠。」

    徐閣老又問道:「你是否知曉,胡鈞羨與司禮監聯手,以太子為誘餌,伏殺天策軍?」

    陳跡心中一動,方才仁壽宮內,恐怕爭執的便是胡鈞羨及固原邊軍的功過是非。

    該如何答?自己最該按張拙的暗示「據實回答」。

    在場所有人都有各自的立場,唯有張拙真心幫他。

    張拙暗示他的,應該便是寧帝想要的。

    一旁陳閣老也出言道:「陛下面前莫要遮遮掩掩。」

    可陳跡想到固原那座風沙瀰漫的城池,垂眸輕聲道:「草民不知。」

    張拙低喝道:「你親歷固原一戰,又守在殿下身旁,怎會不知?從實招來!」

    然而就在此時,紗幔後響起清脆的銅鈴聲,鈴聲蓋過了所有聲響。

    所有人轉頭望去,紗幔後的帝王搖著一隻道家三山鈴,饒有深意道:「張拙莫再暗示他了。」

    張拙趕忙跪伏在地:「臣只是怕他耽誤陛下時間,伏乞聖裁。」

    寧帝平靜道:「陳家小子凡事思慮再三才開口,生怕說錯話、做錯事、擔錯責,倒是有幾分當閣老的做派,想來有內閣首輔之資。」

    此話一出,繡墩上的四位閣老連忙伏地:「望陛下恕罪,微臣絕無推諉扯皮之意。」

    寧帝在紗幔後笑了笑:「各位閣老起來吧地上涼……宣李玄、齊斟酌。」

    待二人進了仁壽宮,徐閣老問道:「你們二人是否知曉胡鈞羨與司禮監聯手,以太子為誘餌,伏殺天策軍?」

    李玄與齊斟酌相視一眼,齊閣老緩聲:「如實道來。」

    然而令人意外的是,齊斟酌剛要開口,李玄搶先抱拳道:「回閣老,微臣不知。」

    齊閣老皺起眉頭:「齊斟酌,你來說。」

    齊斟酌遲疑片刻:「微臣是真不知道。只聽天策軍大統領元臻當眾說,是龍門客棧掌柜出賣了太子行蹤,而這掌柜曾是固原邊軍參軍……但也辭任十餘年了。」

    胡閣老終於開口,目光如炬,聲音沙啞:「他人呢?」

    「死了。」

    胡閣老點點頭:「無從查證之事。」

    齊斟酌又道:「元臻是當著許多人面……」

    未等他說完,胡閣老不慌不忙道:「敵軍一面之詞。」

    齊斟酌語塞。

    陳閣老顫顫巍巍起身拱手:「陛下,傳人證吧。」

    寧帝在紗幔後搖了搖三山鈴。

    下一刻,兩名解煩衛押著一位披頭散髮的青衫書生進來,陳跡看清來人時,怔在原地。

    馮先生?

    等等,馮先生被收押那方才戴著面具的白龍又是何人……難道這馮先生也不是白龍的真面目?

    陳跡感到一陣頭疼。

    卻聽徐閣老平靜道:「馮文正,你是什麼身份?」

    馮先生跪伏在地,高聲回稟:「司禮監密諜司十二生肖,病虎。」

    陳跡心中一驚,馮先生是病虎?

    不,不對!

    徐閣老又問:「有人上奏說你為伏擊天策軍,行出賣太子一事,可有此事?」

    馮先生跪伏在地,悲戚道:「內臣肆意妄為,枉顧國儲性命,死不足惜。」

    徐閣老凝神再問:「馮文正,可有人授意行此大逆不道之事?」

    馮先生回答道:「無人授意,乃內臣自作主張。」

    徐閣老問道:「你與胡鈞羨,誰是主謀?」

    馮先生低聲道:「內臣是主謀,向胡鈞羨假傳了內廷衙門的硃批文書。」

    徐閣老看向對面:「胡閣老還有何話說?」

    胡閣老慢慢閉上眼睛:「沒了。」

    紗幔後的帝王平靜道:「擬旨。」

    吳秀從門外走來,命兩位小太監抬來桌案,他則在桌案前提筆。

    寧帝緩緩說道:「司禮監十二生肖病虎,馮文正偽造司禮監硃批,肆意妄為,然念其殺賊有功,押入內獄,斬監候;固原總兵胡鈞羨視事不明,乃從犯,罰三年俸祿,由正二品龍虎將軍降為正四品明威將軍,降級留任,仍擔任固原總兵一職;固原副總兵週遊亦是從犯,由正三品昭勇將軍降為正六品昭信校尉,任千戶;固原參軍……」

    待外廷任用結束,寧帝又說道:「司禮監掌印太監徐文和識人不明,罰俸三年,降三級。固原空出來的副總兵與參軍,張拙,你擬一份舉薦名錄,明日送進宮來。」

    張拙拱手道:「是。」

    陳跡知道,總兵是官職,二品龍虎將軍是級別,彼此是兩個體系。只要皇帝與閣老們願意,六品武將亦可擔任總兵。

    可內廷、外廷一連串降職,聽得他腦子快要燒掉。

    他只看出今日是陳家、齊家、徐家聯手向胡家發難,其餘的還得回去慢慢琢磨,亦或是拜託張拙和張夏為他解答了。

    可是,馮先生就這麼斬了?

    難道馮先生真的只是白龍傀儡之一?對方以馮先生身份去固原主持大局,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這一刻向胡家圖窮匕見?

    此時,張拙拱手道:「陛下,罪臣已罰,功臣尚未論功行賞。」

    寧帝在紗幔後起身,慢慢往仁壽宮深處走去:「羽林軍三十五人擢升兩級,李玄、齊斟酌知情不報,功過相抵。乏了,退下吧。」

    張拙看著那漸漸隱沒的身影,硬著頭皮問道:「陛下,陳跡呢?固原時,太子曾臨危受命,擢升陳跡為東宮正六品右司衛……」

    寧帝頓住身形:「年紀尚淺,再打磨打磨吧,先去羽林軍任個小旗官,教軍械武藝。」

    張拙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轉眼間的功夫,正六品的右司衛變成了從七品的小旗官,他看向垂手而立、面色平靜的陳跡,卻最終只嘆了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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