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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9章 搬走一座大山

    第309章 搬走一座大山

    幽暗的詔獄內,琵琶廳審訊的聲音早已停歇,皎兔將陳跡關進馮先生隔壁的囚室,也急匆匆的「破案」去了。

    馮先生站在鐵欄邊,隔著牆笑道:「皎兔故意引玄蛇和寶猴來給你當敵人,她擔心你們之間結不了仇,方才還為你扇了玄蛇麾下海東青。雖說是要提審你,可等那海東青見你身上沒有刑訊的傷,自會明白一切,說不定會將你當做皎兔的線人……小心些,她比雲羊有腦子。」

    陳跡背靠鐵欄道:「可惜皎兔和雲羊不是馮先生,他們只能看到眼前的事,想不了那麼遠。大家都破不了案的時候,她歡天喜地的去破案邀功,自會被玄蛇、寶猴惦記。」

    馮先生饒有興致道:「想當執棋的人?」

    陳跡認真回答道:「在學。」

    馮先生問道:「既然費勁進來了,說說吧,想問我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靠坐在馮先生隔壁囚室的牆根,換了個舒服的姿勢,馮先生索性也緩緩坐下。

    兩人一牆之隔,宛如背靠背似的坐著,周遭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陳跡凝聲問道:「白龍的面具下,到底有幾個人?」

    馮先生聽到陳跡的問題,嘴角微微勾起笑意:「一上來便要問我最緊要的秘辛,難道不鋪墊一下嗎?」

    陳跡又認真重複著自己的問題:「白龍的面具下,到底有幾個人?」

    馮先生玩笑似的掰著手指算起來:「一、二、三、四、五、六、七……」

    陳跡錯愕,這麼多?

    馮先生似乎隔著牆看到了陳跡的表情,他哈哈一笑:「其實沒那麼複雜。嘉寧九年,生肖里第一次有了白龍這個稱呼,那是第一位白龍。只是這位白龍後來有了更重要的事,所以我接過面具,成了第二位。如今我也要離開,就有了第三位。我們並未同時存在過各自有各自的時代,各自有各自的使命。」

    陳跡急速思忖著馮先生所說的話。

    第一位白龍還活著,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必須摘下面具,去做其他事。

    會是什麼原因呢?

    遠走他鄉?亦或是有了更高的身份地位?又或者是修行門徑出了問題?

    從嘉寧九年開始,面具在,白龍就在。其他生肖來來去去,夜羊死了有雲羊接替,狡兔死了有皎兔接替,唯有白龍這個稱呼不會再變。

    陳跡疑惑道:「現在的白龍是誰?」

    馮先生饒有興致道:「你問這個做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凝重道:「我先前與『白龍』做交易,我幫白龍做事,白龍幫我救人。如今換了人,這個承諾是否有效?」

    馮先生哦了一聲:「原來你在擔心這個……不必擔心,承諾依舊有效,而且他可比我更講信用。這位新白龍啊,行事倒比我端正些,送你一句忠告吧若從今往後這司禮監你只能信任一人,一定是他。」

    陳跡瞳孔微縮。

    新的白龍是誰,竟能成為自己在密諜司里唯一可以信任的人?馮先生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?

    馮先生卻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,隨口道:「再給你兩個問題的機會,也算是臨別的贈禮。機會難得,心裡已經有答案的,便不要再問了。」

    長長的詔獄甬道里,陳跡抬頭看著囚室頂端,咽回了嘴邊的問題。

    他長久的思考著自己最想問的問題,馮先生倒也不催促,鼻音里哼著不知名的小曲,手指一下一下的敲擊著膝蓋。

    陳跡斟酌許久,終於問道:「我師父去北方做什麼,有沒有危險?」

    馮先生好奇道:「這麼難得的機會,不問問與自己有關的嗎?你師父都已經去景朝了,此生都未必再有見面的機會,關心他做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再次重複道:「我師父去北方做什麼,有沒有危險?」

    馮先生感慨:「你師父啊……去幫你殺人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一怔:「殺人?殺誰?」

    馮先生解釋道:「你師父的事,不是我能隨便過問的。他臨行前只隨口說起,你修行門徑里有一座自己難以翻越的大山,他做你師父也沒盡過什麼心,心中有愧,於是便去想辦法幫你把那座山搬走。」

    陳跡驚坐而起。

    修行門徑里的一座大山?

    如今,全天下只有姚老頭一人知道他修的是劍種門徑,便連馮先生也不知道姚老頭要去殺的人是誰。

    劍種門徑里只有三人,其一是陳跡,其二是景朝軍情司苦尋多年未果之人,其三陸陽卻是天下所有行官心裡最巍峨的那座大山。

    陳跡聲音乾澀道:「我師父有沒有把握?」

    馮先生懶洋洋道:「沒把握。但只要能重傷對方,為你拖他三年,也算是個可以接受的結果。」

    那個刻薄的小老頭,嘴上總說大家不必有師徒情誼,但心裡最熱的還是他。

    馮先生見陳跡沉默,催促道:「好了,問最後一個問題。」

    陳跡思忖片刻後一口氣問道:「馮先生此次必然不會真被斬首示眾,所以你假死脫身之後要做什麼?」

    馮先生譏笑道:「你老惦記別人做什麼,怎麼都不問自己的事,難道心裡都有答案了?」

    陳跡沉默不語。

    馮先生低頭從地上撿起一根稻草,一縷縷的撕開:「我考上進士那年,殿試時寫了一篇《平北十二策》。策中所言,六策安內,六策攘外,乃我十餘年心血所成。然而殿試上,卻比不過你陳家二房嫡長子的一篇歌功頌德文章。那會兒我便知曉,學儒家經義沒什麼鳥用。」

    馮先生笑了笑:「至於我想做什麼,其實早就告訴你了啊……」

    陳跡回憶著馮先生說過的話。

    在固原,馮先生曾指著遠方的一抹曙光說,五年後,景朝南下之時,我自披甲,向北而行,飲馬北海。

    此時,馮先生也有疑惑:「不對,你並不是專程來找我問事情的……你只是找了藉口想進這詔獄?這詔獄有什麼東西在吸引你?

    陳跡篤定,馮先生並不知道自己的山君門徑,所以對方也不知道這詔獄牆壁上的一盞盞八卦燈鎖住了什麼。

    這是只有山君才知道的秘密。

    未等他說話,漫長甬道里傳來腳步聲。

    兩名獄卒來到馮先生囚室前,平靜道:「罪囚馮文正,內廷硃批已至,即刻明正典刑。」

    陳跡愕然轉頭,不是斬監候嗎?

    斬監候通常都要羈押到秋後問斬,若有立功者,亦或有聖心眷顧者熬到陛下壽辰大赦天下,根本死不了。

    為何如此突然?

    馮先生以手撐地,緩緩站起身子伸出雙手,任由兩名獄卒給自己戴上鐐銬,往詔獄最深處走去。

    他被押解經過陳跡囚室時,笑著說道:「小子,出將入相,後會有期。」

    陳跡起身,默默注視著對方遠去的背影。

    這一別,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皎兔破了案,密諜司卻沒有立刻放走羽林軍。密諜司等著這些羽林軍的父母一個個交上投名狀,交了才能離開。

    齊斟酌與李玄是最先離開的,而後是父親任金陵通判的周崇、祖父任大理寺丞的多豹。

    羽林軍將士一個個被帶走,最後只餘下出身寒門的二十多人,還有陳跡。

    陳家像是聾了啞了一樣,將他忘在了詔獄裡。

    陳跡坐在昏暗的囚室里,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。

    一天?

    亦或是兩天?詔獄沒有陽光,也聽不見雞鳴與打更人的銅鑼聲,時間成了一種虛無。

    陳跡抬頭看著頭頂石壁正有一隻小小的蜘蛛拉扯著一根白絲,結成完整的蛛網等待獵物。

    不知何時,那名被皎兔扇了一耳光的海東青站在鐵欄外,腫著半張臉,靜靜的審視著囚室里的陳跡:「那些稍微有些家世背景的都被撈出去了,獨留你這麼一個有陳家背景的留在詔獄裡,稀奇。」

    陳跡目光從蜘蛛身上挪開,緩緩看向鐵欄外的海東青:「這位大人事務繁忙,想來不是專程來戲謔我的。」

    海東青漫不經心道:「寧心不是說提審你嗎,怎麼身上一點傷都沒有?」

    寧心?

    陳跡恍然明白,寧心是皎兔的本名。

    他好奇道:「雲羊……」

    海東青聲音微沉:「他都不是生肖了,哪來的什麼雲羊?」

    陳跡不動聲色道:「那他叫什麼?」

    海東青疑惑道:「你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,你與皎兔、雲羊到底什麼關係?你是他們下級的線人麼?」

    陳跡沒有回答。

    他與皎兔、雲羊如今確實是上下級關係,卻和對方想得不太一樣。

    鐵欄外的海東青見他不說話,思忖片刻說道:「寧心此次破案,是你在從旁協助吧?你取走了會同館的帳簿,幫她找到了高麗世子藏毒的墨錠?」

    陳跡依舊沒有回答。

    海東青意味深長道:「寧心和紫襟從你這撈了功勞,也不惦記著把你撈出去,當真天性涼薄。他們麾下的密諜,至今連個升海東青的都沒有,這兩人只顧著給自己搶功勞,半點也不願給自己人分潤,你跟著他們何時能出頭?如今我隨玄蛇大人,錢也有、權也有,便是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過日子,也值得些。」

    陳跡誠懇道:「玄蛇大人確實遠勝那兩人。」

    海東青滿意的笑了笑:「既如此,你是否願意追隨玄蛇大人?等他升了上三位生肖,自然要培養自己的班底,若你足夠得力,這司禮監自然有你一席之地,何必跟著寧心和紫襟當個小小的線人?」

    陳跡思索片刻:「實不相瞞,我也不是皎兔和雲羊的線人,只是收錢辦事而已。」

    海東青狐疑:「收錢辦事?他們給多少?」

    陳跡認真道:「五百兩銀子,玄蛇大人若有需要,也可以花銀子找我辦事,在下一定為玄蛇大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。」

    海東青冷笑一聲:「不想隨玄蛇大人做事可以直說,倒也不用編出如此蹩腳的幌子。來人,將他押進琵琶廳,我自有辦法讓他說實話。」

    囚室門打開,兩名密諜架著陳跡的胳膊,將他強行拖出鐵欄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此時,長長的甬道入口處又傳來風風火火的腳步聲,海東青心裡一沉,轉頭竟看到金豬正神色匆匆的趕來。

    只見金豬穿過一間間囚室來到幾人面前,他不動聲色問道:「這是做什麼呢?」

    海東青趕忙抱拳回答:「回金豬大人,此人身上有貓膩卻拒不交代,卑職正要帶他去琵琶廳審一審。」

    啪。

    金豬一耳光扇在海東青另一面上:「審個錘子,將他鬆開,我要帶他走。」

    海東青被扇得眼冒金星,嘴角裂出血來:「金豬大人這是何意?沒內相手諭……」

    金豬冷笑:「當我是傻子?老子在詔獄裡審過的人比你見過的還多,高麗使臣案已結,你用什麼罪名羈押他?鬆手!」

    海東青差點將後槽牙咬碎,卻又只能忍氣吞聲對麾下密諜交代道:「放人!」

    金豬笑眯眯的看向海東青:「怎麼,心裡有氣?」

    海東青抱拳道:「不敢。」

    金豬哈哈一笑:「不敢就好。黃雲波,我知道你想爭羊的位置,所以立功心切。但你道行不夠,連玄蛇都不看好你,轉頭捧了高益……再好好打磨幾年吧,勉強當了生肖搞不好有性命之憂。」

    黃雲波低頭下,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:「是。」

    金豬拉著陳跡便走陳跡思忖兩息補了一句:「金豬大人尋我何事,要先付銀子才是。」

    金豬微微一怔,而後順著陳跡的話茬演起戲來:「放心,銀子少不了你的。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待離遠些,陳跡好奇道:「高益是誰?」

    金豬樂呵呵道:「玄蛇麾下的另一個海東青。」

    陳跡試探道:「他有爭奪生肖的希望?」

    金豬譏笑:「沒有,我也只是隨手挑撥一下玄蛇麾下這兩個海東青而已,閒著也是閒著。日子久了你就會明白,咱密諜司的同僚之間,永遠沒有真正的朋友……不對,你、我、天馬就是真正的朋友!」

    陳跡笑了笑:「咱們不是約定好,往後在密諜司要水火不容嗎,怎麼改了計劃?」

    金豬嘆息一聲:「今時不同往日。玄蛇此人心思最為歹毒,如今玩命似的想當上三位生肖,為立功殺紅了眼,你若沒人撐腰,搞不好會出什麼岔子……玄蛇平日裡挺聰明的,老老實實躲在白龍後面做事,如今看到上三位空懸,也急躁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隨口問道:「金豬大人不眼紅?你也有機會的。」

    金豬哂笑道:「你知道為什麼上三位是三位,而不是兩位、一位?咱們那位內相大人要的是密諜司內三足鼎立,彼此平衡。我與天馬的關係世人皆知,好到恨不得穿一條褲子,我若去爭上三位就是找死。」

    陳跡笑著說道:「原來如此。」

    金豬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去,他大大咧咧說道:「你先不要考慮這些事,踏踏實實修行比啥都強。既然進了羽林軍,就趁這個機會好好修行嘛,那地方最適合韜光養晦。」

    陳跡嗯了一聲。

    金豬有些疑惑:「奇怪了,你不是白龍的人嗎,怎麼不見他來撈你?還有,你陳家都是一群畜生嗎,自家人也不救?我在外面守了一天一夜,實在等不得他們了,只好自己來救。」

    陳跡經過一間囚室時駐足,他看著裡面委頓在床板上的羽林軍,轉頭對金豬說道:「大人,餘下的羽林軍也交給我一併帶走吧。」

    囚室里的羽林軍豁然抬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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