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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2章 開堂,審訊,人證

    第312章 開堂,審訊,人證

    雞鳴聲未起,窗外的天色依舊晦暗。

    「師父!」

    陳跡從床榻上驟然坐起,驚魂未定。

    直到他看見床榻邊上打盹的小滿,才忽然意識到剛剛是一場夢。夢裡他看見姚老頭殺上長白山武廟,一顆流星似的劍種從他胸口透體而過,血將山頂皚皚白雪染紅。

    師父去殺陸陽了……可那是陸陽啊。

    陳跡只希望刻薄的小老頭可千萬別做傻事,自己又不是一定要飛升四十九重天,在這人間不也挺好的嗎。

    而且陸陽年紀都那麼大了,自己躲在寧朝,熬也能熬死對方啊。

    等陸陽壽終正寢,自己立刻動身去武廟殺了對方的徒弟。到了那會兒,陸陽的徒弟應該剛開始修行劍種不久,很好殺的。

    打不過老的,就打小的。

    此時,小滿懷裡抱著小黑貓,迷迷糊糊的睜眼問道:「公子怎麼了,又做以前那個噩夢了嗎?」

    陳跡沉默片刻:「沒有,幾時了?」

    小滿回道:「方才打過四更的鑼,還早呢。」

    陳跡掀開被子下床,環視著新居所。

    精緻的拔步床上雕著麒麟送子的圖案,被褥是織金緞面的,內里充著絲綿。遠處桌案上靜置著文房四寶,旁邊還擺著一尊銅爐,裡面有徐徐青煙升騰。

    這裡已經不是太平醫館的寒酸通鋪了,不再需要他早早去一條街外挑水,不再需要他掃地掃雪。

    陳跡忽然說道:「小滿,等我把手頭的事都做完,一起回洛城住吧。」

    小滿眼睛一亮:「也不錯啊,立秋姐還在洛城呢,也不知道出府嫁人了沒。」

    陳跡笑著問道:「要不要幫你寫封信?」

    小滿低下頭:「不用了,其實也沒啥好說的。立秋姐說,我們這些丫鬟是小貓小狗的命,主家去哪就跟到哪,不要想著過去的人和事。」

    「你不是小貓小狗了,你是小滿,」陳跡挽起袖子:「木桶和扁擔在哪,我去把耳房裡的水缸挑滿。」

    小滿抱著小黑貓,瞪大了眼睛:「公子,不用你來做這些的,府里有小廝專門挑水呢。」

    陳跡往外走去:「沒事,閒著也是閒著,我喜歡挑水……井在哪?」

    「哪有人喜歡挑水啊,」小滿想了想說道:「出了銀杏苑往右拐……算了,我帶公子去吧。」

    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,卻見迎面有小廝提著燈籠趕來:「公子!」

    陳跡站定:「何事?」

    小廝趕忙道:「老祖宗召您去文膽堂問話。」

    陳跡看了一眼昏暗的天色:「此時?」

    小廝點頭:「是嘞,大老爺、二老爺、三老爺已經去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轉頭對小滿叮囑:「你去尋木桶和扁擔放院裡,我去看看怎麼回事。」

    小滿低聲道:「不行,我陪您去。二姐昨晚專門交代過要我小心看顧您,得防著他們使些見不得人的小手段。」

    陳跡疑惑道:「你二姐還專門提醒此事?」

    小滿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紙,背過身子拿給陳跡看:「你看,二姐把她在徐家聽說過的小手段都記下了,讓我小心提防。有小廝故意領著私闖禁地的;還有買通產婆偽報夭折的,他們好狠毒的心哦,孩子生下來,產婆直接將嬰兒捂死說是出生就沒了心跳,不過這條咱們暫時還不用提防,等公子成親了,我就幫您盯著產婆……」

    陳跡接過紙張,卻見張夏在紙上密密麻麻寫了八十餘條需要提防之事,譬如被人在院子裡埋下巫蠱陷害、譬如被人長期以食物相剋暗害、譬如被人篡改田產地契、譬如祭祖之前被人下困藥,誤了祭祖大事……

    亂七八糟、五花八門,但每一條背後都是血的代價。

    張夏生怕遺漏了什麼,便事無巨細的全都寫下來了。

    陳跡將紙張重新遞迴小滿手中:「收好。你還是回去吧,以免有人趁咱們不在,往院子裡藏東西行栽贓嫁禍之事。」

    小滿一驚:「也是哦,那公子自己小心。」

    陳跡嗯了一聲,提著衣擺隨小廝往勤政園深處走去,一路上,丫鬟、小廝來來往往、絡繹不絕,後廚燈火通明、人聲鼎沸。

    清晨的陳府不像是大宅院,反倒更像是上元燈節里,一場精心排練過的廟會戲台。

    而在這喧鬧的背後,陳跡還看到一個個暗樁,守在每一個路口交匯處懷劍以待。陳跡與小廝經過時,有暗樁見了生面孔,抬眼仔細打量他後才將目光挪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陳跡與小廝一前一後穿過幽深的「小瀛洲」,他一路警惕著打量周遭,直到遠遠看見文膽堂的光亮,依舊無事發生。

    陳跡抬頭,卻見文膽堂八扇朱門敞開。

    文膽堂上懸匾額,寫著「師道尊」三個金漆大字。

    左側對聯:「窮已徹骨,尚有一分生涯,餓死不如讀書」。

    右側對聯:「學未愜心,正須百般磨鍊,文通即是運通」。

    原來洛城陳府的文運堂便是學了此處。

    堂內,陳家家主陳鹿池端坐於太師椅上,陳禮欽與另一名沒見過的中年人分坐左右兩側,三人俱穿紅衣官袍。那位不曾見過的中年人,想來應是二房主事,陳禮治。

    堂外,陳問宗與另外兩名年輕人垂手候立,一言不發。

    此時,眾人聽聞腳步聲,俱都抬眼朝陳跡看來,宛如三堂會審,官威撲面。

    陳跡在堂外站定,拱手道:「不肖子孫陳跡,見過家主。」

    陳閣老一頭花白頭髮精瘦的身子披著官袍,像是罩了一件大氅:「近前說話。」

    陳跡提起衣擺跨過門檻,筆直的站在文膽堂燈火中。

    陳閣老坐於太師椅上,仔仔細細的將他打量一番,這才開口說道:「老夫見太子奏摺為你請功,陣斬一百零七名景朝賊子,可屬實?」

    陳跡低頭道:「不實。」

    陳閣老又問:「多了還是少了?」

    陳跡如實道:「少了。」

    「好好好,若欲成事,爾等不該先有權有錢有勢,該先有膽!」陳閣老連道三聲好:「月銀擬提六十兩,聘禮與嫡子等同;賞雲錦十匹、族田十畝、湖筆一支、徽墨兩錠……」

    陳禮欽對面的二房主事陳禮治忽然說道:「家主,他身邊無人,再賞他兩名丫鬟、兩名小廝吧,昨日我才買了一批下人,可供其挑選。」

    陳閣老點點頭:「可。」

    陳跡微微一怔,他原本以為這堂內的架勢是要對他興師問罪、三司會審,卻沒想到見面便是一通賞賜。

    陳禮欽輕咳一聲提醒道:「還不謝過家主?」

    陳跡再次拱手:「謝過家主。」

    陳閣老對陳禮欽交代道:「回去後寫篇文章,遣快馬發回各州,傳誦宗族,族中青年俊彥當以此子為榜樣。」

    陳禮欽應下:「是,今日便寫。」

    陳閣老對陳跡揮揮手:「退下吧。」

    「慢著,」陳禮治肅然開口:「家主,我近來聽聞一事,還要問問他。」

    陳閣老緩緩閉上眼睛,沒說可以問,也沒說不可以問。

    陳禮治見狀,對門外招手。

    只見門外一年輕人走進文膽堂,向陳閣老拱手行禮:「不肖子孫,二房長子陳問德,見過家主。」

    陳閣老嗯了一聲,眼皮未抬:「說吧。」

    陳問德轉身面對陳跡:「族內賞罰分明,有功者賞,有過者罰。我且問你,在固原時,你隨身三等丫鬟姚滿曾向胡鈞羨告密,以致陳問孝身敗名裂,可有此事?」

    來了。

    這才是今日的正戲,圖窮匕見。

    陳跡不動聲色道:「回兄長陳問孝所犯之事眾人皆知,瞞不住。」

    陳問德慢條斯理道:「文膽堂前不得忤逆兄長,我問什麼,你答什麼,無需攀扯其他事情。我再問你一次,你隨身丫鬟姚滿可曾將陳問孝之事,告知胡鈞羨?」

    陳跡平靜道:「沒有。」

    陳問德一怔,他沉默數息後說道:「既然你不承認,我便請人證前來。」

    說罷,他朝門外揮揮手,門外候立著的另一名年輕人匆匆離去。

    一炷香後,其領著梁氏前來,陳禮欽面色一變,豁然起身:「你一婦道人家來文膽堂做什麼?這也是你能來的地方!」

    卻見梁氏跪倒在文膽堂外的青磚上,泫然欲泣:「稟告家主,當日在固原,賤妾親眼看見姚滿向胡鈞羨告密!」

    陳問德一揮袍袖,轉身面向陳閣老:「家主,我大寧律有雲,民間田土、婚姻、錢債等事,聽各族自理,如遇刑名之事,可親親相隱。陳跡與陳問孝乃親兄弟,卻縱容丫鬟迫害宗族功名。我今日欲請家法,陳跡杖二十,終身守祠,姚滿杖一百,發賣六畜場。」

    低著頭的陳跡微微眯起眼睛:「兄長,陳問孝賣國通景,其罪難容。」

    陳問德不慌不忙道:「陳問孝自然該死,便是他沒死在固原,族內也會使其『暴斃而亡』,給朝廷、給固原將士一個交代,絕不包庇。」

    堂外,陳問宗忍不住走上前來,卻聽陳問德厲聲喝止:「親長可有召你上前說話?不懂規矩,退下!」

    陳問宗僵在原地。

    陳閣老看向陳禮欽:「陳問孝是你嫡次子,你怎麼看?」

    陳禮欽遲疑片刻,最終起身:「晚輩以為,陳問孝犯下大錯,其罪當誅。姚滿作為丫鬟,以下欺上,其罪亦難容於陳家。然陳跡並無過錯,可只杖責姚滿,將其發賣。」

    陳跡握緊拳頭。

    陳閣老看向陳跡:「你怎麼看?容你自辯。」

    陳跡拱手道:「家主,既然兄長請了證人,晚輩亦有人證,證實姚滿並未告密。」

    陳問德皺起眉頭:「還要狡辯?」

    陳跡不卑不亢道:「非是狡辯,自證清白而已。」

    端坐在椅子上的陳禮治終於開口:「證人是誰?」

    陳跡抬頭,直視著堂中諸人:「胡鈞羨。」

    擲地有聲。

    堂中燭火晃動,所有人如箭似的目光凝聚在陳跡身上,似要將他看穿。

    可陳跡不退不讓,面不改色道:「姚滿當日與胡鈞羨所言,僅是閒談。彼時嫡母正在數丈開外,自然聽不真切,或有誤會。既然二老爺說姚滿是向胡鈞羨告密,那我便寫封書信寄去固原,一問便知。」

    陳問德沉默不語,思忖對策。

    他萬萬沒想到,陳跡不僅不認,還將胡鈞羨給搬出來。

    可此處最詭異的是,陳跡如何敢篤定,胡鈞羨會站在他這邊說話?

    梁氏在門外悽厲道:「那胡鈞羨定然會包庇於你……」

    陳跡輕聲反問:「嫡母大人,我與胡總兵素無瓜葛,他是正二品邊軍總兵,我是一介草民,他是胡家人,我是陳家人,他有何理由包庇我?您確實聽錯了。若胡鈞羨一人佐證還不夠,我可再寫一封書信給曾經的固原副總兵週遊,他也在場。」

    梁氏怒斥道:「因為你恩師王道聖的關係,他們與王道聖相熟!」

    陳跡又道:「嫡母大人誤會,胡鈞羨曾當眾明言,固原邊軍不要我這種人,想來是不喜我行事作風。既然不喜,自然不會為我作偽證。」

    文膽堂再次安靜。

    片刻後,陳跡開口主動打破沉默:「家主,我今日便寫一封書信,諸位長輩皆可過目,晚輩絕不藏私、不串供。至於姚滿是否有罪,可等胡鈞羨回信再做定奪。」

    堂上的陳閣老捋了捋花白的鬍鬚:「可。」

    二老爺陳禮治面色一沉,他輕飄飄看了兒子陳問德一眼,陳問德再次開口:「家主,晚輩還有一事。」

    陳閣老依舊閉目養神:「講。」

    正當陳問德要說話時,卻聽堂外有人匆匆趕來。

    所有人看去,赫然是陳禮尊提著官袍衣擺跨進堂中。

    陳禮欽疑惑道:「兄長不是去了塘沽嗎?」

    陳禮尊冷笑一聲:「若不是有人快馬來報,我還不知有人趁我不在,想要在府中開堂斷案!」

    他看向陳閣老:「父親,陳問孝通敵賣國,此罪已凌駕於族規之上,我等若是故意隱瞞,只怕會遭御史彈劾。屆時雪片似的奏摺飛進仁壽宮,又要給閹黨和御史借題發揮的機會。」

    說完,他又看向陳跡,語氣稍緩:「莫怕,此事你並未做錯錯的是陳問孝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的目光在陳禮尊與陳跡之間逡巡,面色漸漸陰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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