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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4章 菩薩

    第314章 菩薩

    陳禮欽一身紅衣官袍,拉著陳跡匆匆穿過小瀛洲。

    香堂、香洲、荷風四面亭、見山樓、小飛虹,一刻不停,像是身後有狼追著似的。他也不管小廝、丫鬟的目光,直到從拙政園回到勤政園,這才長長鬆了口氣。

    回到銀杏苑前,陳跡掙脫其拉扯,拱手道:「陳大人,我到住處了。」

    陳禮欽站在原地,思忖著如何開口。但附近有來往的丫鬟與小廝,他始終沒機會開口。

    陳跡試探道:「若無事,我便回去了?」

    待周遭下人走乾淨,陳禮欽忽然壓低聲音說道:「你去找胡閣老,求他將你調去邊軍……你若不想去邊軍那苦地方也行,太原府、咸陽府也是不錯的地方,咸陽府的泡饃很好吃、太原府的油潑麵也很好吃,都值得試試。京中官吏調任出去,一般都能升一、兩級,胡閣老是你老師王道聖的老師,想來攀這層關係,他不會虧待你。我給你備幾份禮,明天就去,不,今天就去!」

    陳跡漫不經心問道:「陳大人為何突然攆我走?」

    陳禮欽沉聲道:「不要再摻和大房與二房的事了,已經有太多人搭在裡面!你也不要覺得你修了行官就有多了不起,僅這勤政園、拙政園裡便豢養了六位大行官,他們的境界不知道比你高到哪裡去!這裡是京城,這裡是陳家,龍脈在此,全天下的權勢匯聚於此,行官翻不了天!」

    陳跡搖搖頭:「我聽不懂陳大人在說什麼。」

    陳禮欽急切道:「平庸點不好嗎?好好過自己的日子,當個不大不小的官,做事只需要對得起自己的俸祿、對得起百姓就好了。那滔天的權勢看似光鮮,卻是毒藥,不是我三房能爭的東西!」

    陳跡沉默不語。

    陳禮欽見他思索,語氣緩和道:「我待會兒去給你取些銀子,今晚便別回陳家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怔了一下:「去哪?」

    陳禮欽想了想:「去八大胡同。逛青樓也好,去清吟小班聽戲也行,實在不行,聽說賭坊夜裡也熱鬧得很。」

    陳跡愕然,哪有父親慫恿自家孩子逛賭坊、逛青樓的?

    他若有所思:「陳大人想我自污藏拙?」

    陳禮欽語重心長道:「我也知你有少年大志,但不需要你在外面藏拙多久,只用等大房、二房那邊塵埃落定即可。三年,再等三年。」

    陳跡輕嘆一聲:「陳大人,我等不了那麼久。」

    陳禮欽急得來回踱步:「你還小,不懂其中兇險,那陳禮尊看似處處維護你,但也只是收買人心的手段罷了。今天早上鬧這一遭,不過是想離間我三房父子而已。他們的手段連綿不絕,這不是第一次,也不會是最後一次。」

    陳跡隨口問道:「我如何信陳大人所說?」

    陳禮欽在銀杏苑前踱來踱去,他思忖片刻道:「若我猜得不錯,等你母親……等你嫡母為你尋來小門小戶的親事,他們定然會再次跳出來,再為你尋一門真正光耀的親事,給足聘禮,讓你記住他們的好。且容我想想,齊家,他們定然會借你與齊家聯姻,齊斟酌的妹妹正是待字閨中的年紀,以嫡女配你這個庶子,你只有感激的份。」

    陳跡疑惑:「陳大人如此篤定?」

    陳禮欽斬釘截鐵道:「篤定!」

    陳跡又問道:「可齊家怎會將嫡女許配給我這個庶子?」

    陳禮欽解釋道:「只要他們商議好,成婚前將你過繼到大房名下成為擬制嫡子,且未來陳家家業盡托你手,齊家怎會不同意?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!」

    此時,有小廝小跑過來:「老爺,車駕備好了,您應卯要遲了。」

    陳禮欽瞥了小廝一眼,低聲對陳跡叮囑道:「是與不是,咱們等等看便知道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站在門前,看著陳禮欽遠去的紅色背影消失不見,轉身推開門扉。

    門裡,小滿正抱著小黑貓做側耳傾聽的姿勢,她見陳跡突然推門,慌亂道:「公子你抱著它,我去給您打熱水擦擦臉。」

    陳跡沒有接小黑貓,只笑著說道:「偷聽就偷聽了,不用這麼慌張。」

    小滿放下心來:「聽老爺的意思,早上堂議出了不少事?他們沒有為難您吧?」

    陳跡坐在銀杏樹下的石凳上,手指敲擊著石桌,答非所問:「我或許知道,到底是誰在找你買我的消息了。」

    小滿瞪大了眼睛:「是誰?!」

    陳跡平靜道:「陳家大房。他們為了挑選過繼的人選,當真費了一番心思。」

    小滿恍然:「難怪哦。難怪他們總能在陳府里找到傳遞消息的人,難怪我蹲守小瀛洲那麼久,一晃神的功夫消息就被他們拿走了,得是非常熟悉小瀛洲的人才可以呢。」

    說到此處,她小心翼翼試探道:「公子真要成親嗎您要是成了親,郡主怎麼辦?」

    陳跡笑著說道:「我會一併拒絕的,但在拒絕之前,也得看看陳大人猜測的對不對。」

    小滿驚愕道:「拒絕?公子,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這哪裡是您能拒絕的。屆時不需要您同意,陳府自然就能安排您的婚事,到了大婚當日,您老老實實與新娘子入洞房就好了,新娘子是誰都不重要。」

    陳跡沉默許久。

    那就在大婚之前,救郡主離開,前往景朝。

    至於他跑了以後陳家和齊家會不會丟臉,這不是他考慮的事情。

    此時,小滿忽然輕嘆一聲。

    陳跡看去:「怎麼了?」

    小滿擔憂道:「雖然我也不認識郡主……但一個陳府都如此複雜,宮禁之中又該如何兇險?她可怎麼辦呀。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景陽宮。

    鐘鼓樓的晨鐘聲從北方盪來,越過紅色的宮牆,越過金色的琉璃瓦,落在冷清的宮禁之中。

    胖胖的玄素站在後殿門邊,扯著嗓門厲聲道:「都給我起來上早課!」

    她驟然推開朱漆大門,任由寒風灌進殿內。

    道姑們紛紛鑽出被窩,熟練的紮起髮髻、披好道袍,一言不發的魚貫而出。

    白鯉下通鋪時繞開近前的恭桶,靜靜穿好衣服。

    她回頭見朱靈韻將道袍歪歪扭扭的穿在身上,雙手舉在頭頂盤頭髮,卻怎麼也盤不明白。

    朱靈韻哀求道:「姐,幫幫我。」

    白鯉走上前,一邊伸手幫朱靈韻盤發,一邊柔聲道:「你要趕緊學會自己生活,學會穿衣,學會穿髮髻,學會掃地、拖地,學會道經……她們等著咱們犯錯呢。」

    朱靈韻眼眶通紅:「姐,我受不了這個地方了,誰能救救我們啊。」

    白鯉輕聲道:「不會有人來救我們……好了。」

    她端詳著眼前的妹妹,為其擦了擦眼淚:「別哭,你越哭,她們越開心。」

    此時,披頭散髮的永淳公主敞著道袍就往外走,白鯉怔了一下,她輕輕拉住永淳公主,為其系好道袍,又用木釵攏起頭髮。

    剛攏好,永淳公主一把將她推開,踢踏著鞋子就往外跑去:「卓元哥哥!我要去找卓元哥哥!」

    朱靈韻扶住踉蹌後退的白鯉:「姐,你幫她做什麼,她就是個瘋婆子。」

    白鯉搖搖頭:「沒事。」

    玄素靠在門邊冷笑:「自己都顧不得了還想幫別人?先幫幫自己吧。」

    白鯉在門前站定,平靜問道:「我們並未得罪過你,為何要處處刁難我們?」

    玄素譏諷道:「我可不是為難你們,而是教你們宮裡的規矩。睡在恭桶邊上就覺得難受了,誰剛進來不是睡在那的?誰剛來不是掃地、拖地?誰進來之前沒點顯赫的身份?這可是東六宮,不磨一磨你們身上的性子,你們只怕以後會犯下大錯!」

    白鯉牽著朱靈韻往外走,不再理她。

    趕到景陽宮正殿時,玄真盤坐於蒲團之上,氣質超然脫塵,宛如德高望重的傳道尊師。

    殿中擺著一隻只蒲團,永淳公主竟不知何時也盤坐在蒲團上,等待早課。

    待所有人坐定,玄真道長右手一揮拂塵,左手一敲鐘磬,直到敲完一百零八下,這才朗聲道:「道,可道,非恆道也……」

    眾人跟著誦讀,直到辰時才停歇。

    玄真沒看眾人,神情平靜的起身,領眾人對三清道祖行三跪九叩禮,而後往她獨居的偏殿去了。

    此時,四名小太監拎著八隻朱漆食盒進來,將食盒擱在殿內轉身便走,生怕多待一刻。

    玄素拎著一隻食盒給玄真單獨送去,再出來時,領著一眾道姑回了後殿耳房,分三張桌子圍坐吃飯。

    白鯉與朱靈韻也想坐下,可一眾道姑根本不給她們坐下的位置。白鯉見桌旁有空位,剛要坐下,玄素卻給其餘道姑使了個眼色,道姑們立馬挪動屁股將空位堵上。

    白鯉圍著桌子尋了半晌,最終站在一旁,不再浪費時間。

    朱靈韻怒氣沖沖的要上前理論,卻被白鯉拉住,低聲道:「忍一忍,忍過這一陣就好了。」

    玄素咬下一口饅頭,笑著說道:「白鯉郡主到底是比靈韻郡主年長些,更成熟穩重,放心,不會餓著你們的,等我們吃完,自然有你們一口吃的。」

    一炷香後,道姑們散去,只留下白鯉、朱靈韻、永淳公主三人,桌上只餘下殘羹剩飯,每一個饅頭都被故意吃剩一半,一個完整的都找不出來。

    朱靈韻氣悶道:「我不吃了!」

    白鯉沉默許久,上前拿起半個饅頭,將上面被人咬過的地方一點點掰掉。

    她將小半個饅頭遞給朱靈韻,柔聲道:「我以前不信這世上有毫無道理的惡,如今、信了。但我們總要活下去的,只要活著,說不定就還有希望。」

    朱靈韻怔了一下,剛要伸手,卻被永淳公主一把搶走饅頭往嘴裡塞去。

    她作勢要去打永淳公主:「你這瘋婆子!」

    白鯉趕緊拉住她:「我再給你重新掰一個就好了。」

    朱靈韻怒道:「姐,你幫她做什麼?」

    白鯉從桌上重新拿起一個沾著菜湯的饅頭,細細的掰掉邊緣:「沒什麼幫不幫的都是可憐人。」

    永淳公主傻呵呵指著白鯉說道:「呵呵呵呵,菩薩!活菩薩!菩薩,你幫我找卓元哥哥好不好?」

    白鯉搖搖頭:「抱歉,我幫不了你。」

    永淳公主吃著饅頭轉身走了:「那你不是菩薩。」

    朱靈韻用手背抹著眼淚:「姐,我們還得忍到什麼時候?你想想辦法找到太后,她是我們劉家人,肯定會幫我的,到時候我帶你一起去慈寧宮,哪怕一輩子出不了宮,也比待在這強。」

    白鯉隨手拿起半個饅頭咬下,她靠在耳房的門框往天上看去:「太后恐怕也自身難保了吧……再忍一忍,還要再忍幾十年呢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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