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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6章 除魔

    第316章 除魔

    後殿外,永淳公主在院子裡蹦蹦跳跳的追著蝴蝶;

    後殿內,朱靈韻躲在被子裡瑟瑟發抖。

    偏殿角落裡,白鯉一言不發,靜靜護著自己懷裡的饅頭,任由拳腳落在自己身上。很疼,但有人給她說過,只要是人就會累,便連行官也是如此。

    不到一炷香的功夫,玄素頂著肥胖的身子,氣喘吁吁停下。

    她猙獰道:「念你往日裡還算乖順,又是初犯,所以給你留條活路。若再有下次,絕不只是打一頓這麼輕易了!你把這一地飯菜給我收拾乾淨,若我晚上來時看見一地油污,還要再打你一頓!」

    道姑們走得乾乾淨淨,白鯉扶著牆掙紮起身。起身時牽動傷口,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。

    她抬起雙手,將自己頭頂的髮髻一絲不苟的束攏好,這才慢慢挪動著,將地上飯菜收拾乾淨。

    白鯉出了偏殿,朱靈韻從後殿裡衝出來,哭著打量她:「姐你沒事吧,你別跟她們對著幹,她們會把你打死的!」

    院子裡的永淳公主忽然說道:「打不死,打不死的。」

    白鯉看向她:「為什麼?」

    永淳公主憨傻笑道:「踏進景陽宮的那一刻,我們就已經死了呀。現在的我們,只是過去留在這世上的遺物,已經死過一次的,不會再死第二次了。」

    白鯉微微一怔,她走到永淳公主面前,幫其重新束攏起凌亂的頭髮,柔聲問道:「餓了嗎,我這裡有饅頭。」

    永淳公主低頭,看著落在她指甲上的蝴蝶。她抬起手,將蝴蝶湊到白鯉面前:「你看,卓元哥哥來看我了。快,你跟卓元哥哥打個招呼。」

    白鯉嗯了一聲,笑著對蝴蝶擺擺手:「久仰。」

    永淳公主瘋瘋癲癲的笑了起來:「他是從嶺南飛回來看我的,厲害吧?」

    「很厲害的,」白鯉從懷裡掏出一個饅頭,塞進永淳公主手中,又將另一個饅頭遞給朱靈韻:「吃吧。」

    朱靈韻偷偷打量她:「姐,你沒事吧?」

    白鯉笑了笑:「沒事。」

    她幫朱靈韻也捋了捋頭髮:「頭髮不要亂,不然她們以為我們認輸了。」

    白鯉回到後殿,靜靜地坐在通鋪上,看著天光一點點晦暗下去,先是橙紅色的夕陽照在金頂,而後是夜色籠罩大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酉時,宮禁外的棋盤街亮如白晝。

    大明門前宮燈高掛;酒肆、茶館的檐角上掛著紅紗燈;書坊檐角青燈高懸;挑擔賣宵夜者持白紙燈籠。一時間,火光搖曳如星點,這便是棋盤街燈市之稱的由來。

    而景陽宮裡,已到了熄燈的時間。

    玄素坐在通鋪邊緣,斜睨著白鯉:「還不去打洗腳水?」

    白鯉坐著未動。

    玄素從枕頭下抽出戒尺,冷笑道:「看來你是真的長了反骨,我今天非給你身上的反骨拔掉不可。」

    白鯉點點頭:「不用,我這就去。」

    她轉身去了耳房,再回來時端著一盆滾燙的開水,朝玄素兜頭潑去。

    玄素心中一驚,連忙拉過一名道姑擋在身前。饒是如此,她的兩條胳膊也被灼熱的開水燙傷。

    被潑到的道姑驚聲尖叫,疼痛難耐。

    玄素髮出殺豬似的嘶鳴,她眼看著自己雙手皮膚泛起殷紅色,火辣辣的感覺往心裡鑽:「瘋了,都他娘的瘋了!給我打她,給我狠狠地打!」

    話音落時,白鯉已經躲在後殿角落裡蹲下,任由其拳打腳踢。

    玄素見狀,悽厲道:「把她給我拉出來!」

    一群道姑將白鯉拉出牆角,她只能蜷縮著護住臟器和腦袋,某一刻,她感覺自己某根肋骨應該是斷了。但有人給她說過,肋骨斷了只要不插進心肺,就不太礙事,起碼比斷腿、斷胳膊強。

    拳打腳踢中,玄素轉頭看了一眼朱靈韻,又低頭看向腳下的白鯉挑撥道:「你倒是很願意護著她但她有沒有護著你?」

    白鯉咬牙不語。

    不知何時,白鯉暈厥過去。

    有人小心翼翼說道:「打死人了?」

    玄素心裡一驚,卻故作鎮定道:「死就死了唄,咱們景陽宮裡有不是沒死過人,還差她一個嗎……行了別打了,去給我取藥膏來!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白鯉再醒來時,已經躺在通鋪上。

    後殿裡的蠟燭已經熄滅,空氣中瀰漫著金瘡藥的味道。

    黑暗中,她聽到一陣低低的啜泣聲,轉頭看去,竟是朱靈韻躺在旁邊抹著眼淚。

    朱靈韻哽咽道:「姐,我好沒用,剛才沒敢幫你……」

    白鯉深深吸了口氣,她感覺到,當空氣進入胸腔時,胸腔打開,斷裂的骨頭處開始傳出撕心裂肺的疼。

    她長長的出了口氣,低聲道:「沒事的,害怕是人之常情。」

    朱靈韻趕忙說道:「姐,我再不給你惹事了,從明天開始,我一定好好背道經,一定好好幹活,再也不嬌氣了。」

    白鯉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朱靈韻又說道:「姐,咱別跟他們置氣了,服個軟吧,她們真會把你打死的。」

    白鯉依舊沒有說話。

    長久的沉默中,朱靈韻低聲問道:「姐,你說會有人救我們嗎?劉家也沒了,太后也不知怎麼的從沒來過景陽宮……你和兄長不是結識了一個名叫梁狗兒的江湖刀客嗎,還有父親當初幫助過的那麼多江湖俠客,他們會不會想辦法為父親平反?」

    白鯉忍著疼說道:「應是不會了。」

    朱靈韻疑惑道:「為什麼?」

    白鯉輕聲道:「靈韻,沒有江湖了。」

    朱靈韻又問道:「你和兄長還結識了那個太醫館的小學徒,他叫什麼來著,好像叫陳跡?他若是往後進了京城太醫院,會不會有機會來景陽宮幫我們?」

    白鯉聽到那個名字時,忽然一怔。

    她只覺得好像有人一拳打進心裡,那種疼像是刻在心臟上的一樣,跳一下,便疼一下。

    白鯉輕聲道:「靈韻,我們只能靠自己。」

    朱靈韻哀求道:「姐,那就別和她們對著幹了,咱們在這景陽宮裡好好生活。」

    白鯉看著後殿的穹頂與梁枋:「靈韻,要麼活著出去,要麼死在這裡,無非只有這兩種選擇,我都不怕。」

    說罷,她艱難的撐起身子,從袖子裡抽出一隻午時藏起來的筷子,雙手微微用力將其折斷,留下一截尖銳的木刺。

    下一刻,她忍著肋骨處鑽心刺骨的疼痛,手持半截筷子,踩著通鋪上的十餘名道姑朝玄素奔去。通鋪上傳來痛呼聲,被她踩到肚子的道姑像蝦米一樣蜷縮起來。

    玄素迷迷糊糊中睜開眼,卻見白鯉的身影大步跨來,她驚慌道:「你!」

    白鯉驟然撲下,手中半截筷子狠狠刺下,徑直刺進玄素的右眼中。

    可原本該貫穿頭顱的筷子,被玄素雙手擋住,再也刺不下去了。

    「啊啊啊啊啊!」玄素歇斯底里道:「殺了她,給我殺了她!我要殺了她!」

    白鯉跳下通鋪,拉開後殿的朱漆大門,光著腳往外狂奔。

    月光下,她踩著地上冰涼的青磚,穿過景陽宮正殿逃亡。可這一次,不會再有人為她牽著韁繩,穿過窄窄的一線天。

    就在白鯉將要跨過正殿門檻時,偏殿門忽然洞開,裡面飛來一本道經,不偏不倚的砸在她小腿上。

    白鯉摔倒在地,新傷舊傷一併疼得撕心裂肺。

    她躺在地上,轉身看向那扇洞開的門。玄真真人手持拂塵,施施然從門內走出,在她身旁站定。

    直到此時,玄素等人才追過來。

    她們看見玄真,頓時面色一變,齊齊跪在地上:「無意驚擾真人清修真人恕罪!」

    玄真低頭,靜靜地打量著地上爬不起身的白鯉,神情悲憫道:「聖人言,善者吾善之,不善者吾亦善之。這是說,對於善的人,我們要善待;對於惡的人,我們亦要善待。玄素處事不公,未以善待人,未以德抱怨,當破除心中不善,明徹己身。」

    玄真平靜道:「掌嘴。」

    一時間,玄素也顧不得滿臉的鮮血,忍痛扇起自己耳光,直到扇得雙頰腫起才敢停歇,血液飛濺。

    玄真看著青磚上濺著的血跡,又淡然道:「將污穢帶到三清道祖面前,再掌嘴。」

    玄素咬牙再次扇起自己耳光,忽然間,她低頭在掌心裡吐出一口血來,血水裡還混著一顆後槽牙。

    她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玄真,見對方那冰冷的神情,趕忙和著血將牙齒咽了下去。

    此時,玄真不再為難她,轉頭看向白鯉:「郡主屢教不改,心存大惡,似有外魔惡根入體,當為其拔除。」

    玄素戰戰兢兢口齒不清問道:「當如何拔除?」

    正殿之中,三清道祖像前,玄真淡然道:「蓋口舌者,出納之門戶,是非之根苗。將舌頭拔了吧。」

    玄素一怔,下意識轉頭看向三清道祖像。

    玄真看向她:「怎麼?」

    玄素趕忙道:「我等這就為其拔除外魔惡根!」

    玄真轉身往偏殿裡走去,頭也不回道:「玄素,這是最後一次,若再有下次,你知道是什麼結果。」

    「知道!」玄素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跡,命人將白鯉往後殿拖去。

    然而就在此時,景陽宮外有人讚嘆道:「好熱鬧呀!」

    玄真忽然在偏殿門前停下腳步,玄素驟然回頭望去,卻見一黑衣女子背著雙手、步履輕盈的踏進景陽宮來。

    對方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鯉,嘖嘖稱奇:「景陽宮怎的變成這副模樣了,你們哪有半點修心養性的樣子嘛?」

    玄素一怔:「皎兔?」

    皎兔笑吟吟的跨進大殿,隨手從袖中取出一根銀針刺在玄素胸前,玄素哀嚎一聲,倒地抽搐不止。

    玄真回身,輕聲問道:「十二生肖大駕光臨,有失遠迎,只是我景陽宮內的事,好像不歸十二生肖管吧?」

    皎兔沒有解釋自己已經不再是十二生肖,只故作吃驚道:「是我密諜司凶名不盛嗎,誰給你的勇氣這麼與我說話?」

    說話間,她從袖中又取出十餘支銀針,屈指彈向所有道姑。轉瞬間,所有人倒地不起,疼得冷汗直流。

    玄真皺起眉頭:「你做什麼?」

    皎兔笑眯眯說道:「有人拜託我來看護一下白鯉郡主,我拿了他的好處剛剛晉升一級,自然要盡心盡力幫他做事。」

    白鯉怔住。

    皎兔靠在門框上,饒有興致的低頭看向白鯉。

    「咦?」她看見白鯉手中還攥著半截沾血的筷子,仿佛又看見那天夜裡,手裡握著一枚沾血碎瓷的陳跡:「你們兩個倒還挺像的嘛!」

    玄真皺眉道:「你可知我景陽宮是何地方,三清道祖面前,豈容你在此放肆!」

    皎兔沒搭理她,抬頭看向正殿裡的三清道祖:「景陽宮是什麼地方?讓我想想……嗯,這裡是個害人的地方。玄真啊,當年你為了不給先帝陪葬,在太后幫助下逃到這裡來,吃盡了苦頭。永淳公主愛而不得,被關在這裡逼成了瘋子。玄素就因為不小心摔碎了某位貴妃心愛之物,就被發配到這裡。按理說大家在這應該相依為命才是,怎麼反過來害別人時,還要變本加厲?」

    玄真平靜道:「景陽宮裡皆是無德女子,我只是規訓她們而已。」

    皎兔笑了笑:「玄真,我不是什麼講道理的人,從不與人爭辯。你只需記住一件事,白鯉郡主在你景陽宮一根頭髮都不能少,不然我就想辦法把你們全都做成人彘,聽懂了嗎?你若不服,現在說一個『不』字試試。」

    玄真沉默不語。

    皎兔不再理會她,而是在白鯉面前蹲下身子,笑眯眯道:「白鯉郡主長得可真美,待在這種地方遭罪實在太可惜了。」

    白鯉遲疑兩息,低聲問道:「你為何幫我?」

    皎兔思索片刻而後戲謔道:「我與郡主素無瓜葛,當然不會是因為同情你才幫你嘛。

    白鯉輕聲道:「陳跡。」

    皎兔嘿嘿一笑:「那小子雖然嘴上說得無情,但怎麼逃得過女人的眼睛?我以前也以為是他出賣了靖王,但現在想來,或許另有隱情。在無念山里見多了爾虞我詐,偶然見到這種美好的東西也會覺得新奇,郡主,好好活著吧,我也想看看他能不能救你出去呢。」

    白鯉沉默不語。

    此時,玄素等人疼痛停歇,玄真斜睨她們一眼:「滾去後殿。」

    皎兔指著那群道姑,饒有興致問白鯉:「誰欺負你最狠?我幫你打斷她一條胳膊,小小懲戒一番。」

    玄素麵色一變,下意識向後退去:「真人救我!」

    但玄真懷捧拂塵,並未言語。

    皎兔看著玄素笑了起來:「看來就是你了。」

    玄素驚呼道:「郡主,你我並無生死大仇!」

    白鯉在沉默中看向景陽殿外的朱紅宮牆,她身後再次響起玄素的哀嚎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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