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8章 學銀
第318章 學銀
清晨,雞未鳴,銀杏苑裡傳來嘩啦啦的流水聲。
小滿坐在床榻邊的小椅子上,迷迷糊糊睜眼。
她抱著小黑貓起身,循著水聲推門而出,正看見陳跡挽著袖子,拎起木桶將水傾倒在耳房的大缸里。
她揉了揉眼睛,驚愕道:「公子您還真去挑水了?誰家貴公子會自己挑水啊,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。」
陳跡笑了笑:「我又不是什麼貴公子,我只是個醫館學徒出身的泥腿子,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。」
小滿嘀咕道:「您都已經不在醫館了,可別再提醫館學徒的身份,京城很多人都不知道的。」
陳跡放下挽起的袖子,認真說道:「小滿,醫館學徒是我最喜歡的身份,沒什麼見不得人。」
小滿仰頭,小心試探道:「是因為公子在那認識的郡主嗎?」
陳跡扯袖子的手停頓一下,坦然道:「不全是,還有我的師父、兩位師兄、世子、狗兒大哥、貓兒大哥。對了,還有一個能看穿別人心思的小和尚,他這會兒應該在緣覺寺修行呢,我們有空可以去看看他。」
小滿低聲道:「公子,我說句不中聽的話,郡主她……」
陳跡打斷道:「小滿,即便是你困在景陽宮裡,我也會想盡辦法救你的。」
小滿眼睛一亮:「真的嗎?公子沒騙我?」
「真的真的,」陳跡轉開話題:「對了,我還剩多少銀子?」
小滿仔細算道:「公子你離開固原時,身上還有二百三十七兩銀子,結拜時二姐給了六百兩禮錢。回到陳府後端午姐買你消息給了一百兩,當中我分三十兩……我分二十兩,公子你分八十兩。合計九百一十七兩銀子。」
陳跡思忖,長出一條斑紋需點燃七百二十盞爐火,便需要三百六十支老參,上萬兩白銀……
他如今身上已長出三條斑紋,五百五十盞爐火……
少說還得四萬多兩白銀才行!
山君門徑也太燒錢了,自己上哪搞這麼多銀子去?便是姨娘的產業全拿回來賣掉,也未必能換這麼多銀子吧。
而且,他還有一件事要做,需要很多銀子。
陳跡思忖片刻問道:「小滿,姨娘往日有跟你傳授生意經嗎,她有沒有說過,京城做什麼生意最賺錢?」
小滿想了想:「姨娘說了,當商賈做生意不賺錢的,當閣老最賺錢。」
陳跡驚愕:「好有道理。」
小滿掰著指頭算道:「鹽、鐵、茶、銀最賺,但它們都在朝廷手裡,老百姓能做的生意無非是開間小客棧或是酒肆,要麼做個手工,當個裁縫,每年能賺個幾十、上百兩銀子就很滿足了,不欠帳就是好事……對了,姨娘說過一個很賺錢的營生。」
陳跡眼睛一亮:「什麼營生?」
小滿笑著說道:「抄家,姨娘說抄家賺錢最快,無本萬利呢。」
陳跡若有所思。
此時,小滿又說道:「不過姨娘也說過,怎麼賺錢雖然很重要,但賺錢用來做什麼,才是最最重要的。」
陳跡思忖片刻:「小滿,我們最近要攢錢了,攢很多很多錢。」
小滿疑惑:「公子要那麼多錢做什麼,給聘禮嗎?」
陳跡搖搖頭:「不是,以後你會知道的。你再睡個回籠覺吧,我要去羽林軍都督府應卯了。」
小滿跟著他走到院門口:「那我中午去給您送飯啊?陳家的飯菜都不要錢呢,如今老爺和大老爺都給後廚交代過,他們不敢再為難我。咱們該省省、該花花,只是讓您同僚瞅見了,可能會笑話您寒酸,連館子都不願意下。」
陳跡笑了笑:「無妨,隨他們怎麼想。」
小滿忽然說道:「對了,這隻小黑貓還沒起名字呢,您給起一個吧……您還沒抱過它呢。」
她把小黑貓舉在面前,小黑貓轉著圓溜溜的眼珠東張西望。
陳跡沒有伸手去接,只是笑著說道:「你給它起個名字就好。」
說罷,他轉身沿著青磚小路出了勤政園的側門。
……
……
陳家是府右街第二家,門前是乾乾淨淨的青磚路,磚上還雕著梅蘭竹菊。
剛出門,卻見李玄在門口等著,齊斟酌靠在側門旁,有一腳、沒一腳的踹著陳家門前的石獅子。
他見陳跡出來,趕忙用袖子擦了擦石獅子上的腳印:「師父,你可算出來了。」
陳跡疑惑道:「你怎麼也一大早去應卯?我以為你會在家睡大覺。」
齊斟酌嗐了一聲:「家裡好不容易才把我從詔獄裡撈出來,這不得老老實實當值嘛。萬一再被那毒相抓住把柄,我爹怕是要把我腿打折。」
陳跡看了看李玄:「你們怎麼在這等我?」
齊斟酌趕忙解釋:「齊家在府右街第一家,你陳家在第二家,咱這不是正好順路?另外那陳問仁手底下的趙卓凡被砍了,指不定正想著如何報復呢。此人正經本事沒有,蔫兒壞的本事一堆,萬一找人半道截你,誤了你應卯的時辰怎麼辦?所以結伴走妥當些。」
陳跡嗯了一聲。
齊斟酌又找補一句:「不是小瞧師父你啊,你的本事我們都知道,但陳家二房豢養了幾個大行官,萬一那小子指使大行官對你使壞,防不勝防。」
陳跡笑著說道:「不用解釋,多謝。」
三人結伴跨過漢白玉做的太平橋,橋對面不再是世家的高門大院,而是一條條冒著炊煙的小胡同。
從胡同里穿過時,天還青著。
胡同口的煤爐子上蒸籠迭得比人還高,穿短褂的老頭拿鐵勺敲打鍋沿兒,脆生生吆喝道:「焦圈兒!糖油餅兒!」
攤子前擺著幾張小桌、小板凳,湊在一起吃早飯的短工嘀咕著:「昨兒天橋上撂跤,到底哪邊贏了?我急著去給胡家送菜,沒敢停下多看。」
攤主樂呵呵笑道:「肯定是和記啊,和記都贏七年了,生生壓著瑞福祥抬不起頭來。」
小桌旁,一漢子神秘道:「我昨兒就在天橋上看呢,差點誤了李侍郎家的堂會……嘿嘿,這次還真不是和記贏了!」
「快,快說說,怎麼個事兒?」
「瑞福祥不知道從哪找來的新把棍,外號袍哥,身手了得,摔得和記那個王奎找不著北!」
「嚯!這麼厲害?」
陳跡停住腳步,李玄疑惑回頭:「怎麼了?都是些東城上不得台面的幫閒,一天到晚撂跤鬥狠、爭搶地盤,官府頭疼得緊。也不知是誰在背後撐著,這麼多年了也沒人動他們。」
陳跡思忖片刻:「沒事,走吧。」
三人沿著西長安大街到得轅門前,校場上二百多羽林軍都在。
正在訓話的陳問仁見他們進來,轉頭斜睨一眼,復又開口說道:「自今日起,我等羽林軍一概輪值,應卯時再有不到者,休怪本指揮使翻臉無情……」
齊斟酌笑眯眯的拉著陳跡走上前,打斷了陳問仁的話:「與諸位同僚介紹一下,這位是咱羽林軍的教頭『陳跡』,往後便由他來教我等兵刃功夫。一起從固原回來的兄弟都知道他是什麼本事,沒去過固原的兄弟不知道也沒關係,你們早晚會知道的……」
未等他說完陳問仁冷笑一聲,反過來打斷齊斟酌:「我可看了兵部文書,文書里只擢升他為小旗官,沒說讓他當教頭。咱們這些羽林軍兄弟里還有比小旗官更低的官職嗎?」
說罷,他身旁羽林軍哈哈大笑起來,笑得頭頂白色雉尾一陣抖動。
這羽林軍是官宦子弟鍍金的地方。
神機營、萬歲軍、五軍營里,從上到下分為總兵、副總兵、參軍、千戶、百戶、總旗、小旗、士兵。
而羽林軍則是指揮使、百戶、總旗、小旗、士兵,奇怪之處就在於,這羽林軍里九成都是小旗官,官比兵多。
齊斟酌指著陳問仁身旁一人說道:「李冰,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小旗是怎麼升上來的,還不是你家買了幾個盜匪給你捉,充了功勞,你也好意思舔著臉笑?」
李冰面色一變:「齊斟酌,你他娘的屁股就乾淨?你當我不知道你怎麼升的副指揮使?」
齊斟酌語塞。
他遲疑許久:「爺們兒現在改過自新了!」
對面羽林軍哄堂大笑:「說話跟放屁一樣,你還改過自新?」
陳問仁冷聲道:「咱們羽林軍里的兄弟都知根知底,誰也別裝大尾巴狼。況且,咱們羽林軍的兄弟七成都有行官門徑在身上,哪用得著他來教?」
一起從固原回來的多豹眯起眼:「行官門徑了不起?誰不是行官似的。等你上過戰場就明白,景朝鐵騎朝你奔涌衝來的時候,行官也不過是個靶子。」
陳問仁呵呵一笑指著陳跡說道:「行,既然他想當這教頭,我找個人與他過兩手,他若贏了,我就由他當這個教頭。他若輸了,就老老實實當他的小旗官。王放,你來試試他,贏了,你就是咱們衛所的教頭。」
羽林軍讓開,顯出裡面一名魁梧漢子。
齊斟酌低聲對陳跡說道:「師父別擔心,這百戶王放雖然總說一隻腳跨進尋道境,但想來也是個花架子,沒和人動過手,以你的本事……」
未等他說完,陳跡已然開口:「打不過,不必試了。」
齊斟酌愕然。
陳跡往都督府走去,一邊走一邊隨口說道:「羽林軍里都是行官,大家各個身懷絕技,跟我也學不到什麼東西。別聽齊斟酌瞎吹,我在固原也只是運氣好,沒什麼真本事。」
陳問仁怔住,他原本還準備了一堆手段,卻沒想到陳跡根本沒有奪權的心思,使他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。
齊斟酌跟在陳跡屁股後面,小聲道:「師父,你幹嘛這麼說啊,陣斬上百人也能是運氣?」
陳跡轉頭看他,疑惑道:「我教這些人有什麼好處嗎?」
齊斟酌理所當然道:「羽林軍教頭啊,說出去多威風?」
陳跡又疑惑道:「羽林軍是一支很厲害、名頭很響的軍隊嗎?」
齊斟酌張了張嘴巴,欲言又止。
陳跡進了都督府,從柜子里取出甲冑披上,李玄在一旁說道:「你不想爭這個教頭也無所謂,但從固原回來的兄弟都想跟你學些兵刃。」
陳跡低頭繫著甲冑,沉默不語。
齊斟酌一時不知他是願意教,還是不願意教,急得抓耳撓腮:「師父,你倒是說句話啊。」
陳跡依舊沉默不語。
此時,李玄忽然想起什麼,低聲對齊斟酌說道:「龍門客棧。」
齊斟酌疑惑:「什麼龍門客棧?姐夫,你這時候提龍門客棧作甚?別提那地方,我現在做噩夢都是在龍門客棧里。」
李玄低聲道:「你忘了他早先單獨去龍門客棧幹嘛了?拿殿下的事買賣消息。」
齊斟酌驚醒,當即轉頭對陳跡說道:「師父,你教我兵刃,我給每月五十兩學銀!」
陳跡披好甲冑,用手撫了撫鋥亮的護心鏡,抬頭道:「成交。」
他又轉頭看向李玄:「李大人想學嗎?」
李玄:「……學,但我家內人管錢,我拿不出那麼多。」
陳跡溫聲安慰道:「無妨,多少都是誠意,心誠則靈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