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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9章 殺回去

    第329章 殺回去

    李紗帽胡同喊殺聲震天。

    李玄好像又回到了黃沙漫天的固原,那個時常出現在他夢裡的地方。

    在那些夢裡,胡鈞羨一次又一次策馬而行,來到他面前站定,問一句「可願來我邊軍任職」。

    但在夢裡,李玄始終沒有回答。

    回京後,他換上新的亮銀甲,頭戴白雉尾,在鴻臚寺官員的千叮嚀萬囑咐之下,器宇軒昂的走過長安大街。

    這是他年少時期盼了千遍萬遍的景色,可等他真的鮮衣怒馬走過長安大街時,總覺得有點不對味,好像少了點什麼。

    而現在,長矛在手,敵人在前,同僚在側。

    對味了。

    終於對味兒了!

    李玄看向齊斟酌:「齊斟酌,開路!」

    齊斟酌亢奮道:「得令,殺!」

    羽林軍向李紗帽胡同外衝殺而去,多豹揮著鐵狼筅橫掃過去,逼得陳問仁等人連連後退,有些羽林軍上一刻還在嘔吐,下一刻躲閃不及便被鐵狼筅刮一臉血。

    陳問仁咬咬牙,從身旁奪來一支長矛準備奮力擲去,有人攔住他:「大人,打歸打,不能鬧出人命啊。萬一殺了齊斟酌,咱們不好向齊家交代。」

    「讓開,出了事我兜著!」陳問仁掙脫旁人阻攔奮力一擲。

    長矛如雷霆。周崇、周理兩人豎起長盾,將全身掩在厚重的藤盾背後。長矛穿透藤盾,矛尖距離周崇眼睛只有一寸,可周崇不慌不忙的重新直起身子,往前壓迫過去。

    鴛鴦陣攻防兼備,幾乎沒有破綻。

    陳問仁方才看鴛鴦陣揍把棍時,只覺得把棍們愚蠢,分明可以這樣、那樣、再這樣,就能破陣。

    可當他自己面對鴛鴦陣時,只覺得自己好像和把棍也無甚區別。

    陳問仁一邊後退,一邊看著面前的多豹、李岑、周崇、周理。對方用灰布遮著面容,只露出一雙眼睛,可一雙雙眼睛裡只有平靜與冷漠,但這種眼神與他身邊的那些羽林軍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陳問仁還是不服,當即怒吼一聲:「可有勇武者?」

    無人回答。

    他身旁的羽林軍面面相覷,有人下意識後退一步。

    陳問仁點了一名羽林軍:「林言初,我們送你殺入陣中,從陣中攪亂他們陣型!」

    林言初遲疑兩息:「遵命。」

    下一刻,兩名羽林軍雙手搭橋,將林言初送上高空,撲向鴛鴦陣中。

    鴛鴦陣末尾有人拿牛筋彈弓打向林言初,林言初凌空一矛便將鐵丸拍開,輕巧的落入鴛鴦陣。

    可他落進陣中之後,也不攪亂陣型,只抱頭蹲在地上,任由羽林軍槍桿擊打在自己身上也不說話。

    陳跡認出對方是自己在詔獄中救下的寒門子弟,當即攔住旁人:「別管他,繼續往外沖!」

    陳問仁見林言初進了鴛鴦陣連一朵水花都沒濺起來,又點一人:「李光,你也去!」

    羽林軍以手搭橋,又將李光送進去,可李光殺進鴛鴦陣之後與林言初一般無二,只挨打不還手。

    陳問仁面色一沉,對身旁王放說道:「只能你去了,你進去絕對能撕開這勞什子刺蝟陣。」

    王放捉住他的手腕沉聲道:「大人,走吧,打不過!」

    陳問仁怒道:「我們有八十人,他們才三十多人,憑什麼打不過?打不過也要打!平日裡養著你們,今日該用的時候一個個退縮。你記住,王家人做不了陳家人的主,我再問一遍,你去不去?」

    王放面色變了數變:「去。」

    說罷,王放踩著同僚往鴛鴦陣中越去,可他還在空中,李玄在鴛鴦陣中爆喝一聲:「齊斟酌,站穩!」

    齊斟酌繃緊了身子,李玄倒提長矛,踩著他的肩膀縱身一躍,朝空中的王放迎去。

    兩人尚未接觸,王放已然怯戰。

    他提起長矛橫在面前,李玄凌空一挑,將王放向後掀飛出去。

    齊斟酌大吼一聲:「好!」

    李玄撲進對面軍陣之中,手中一桿長矛橫掃,將羽林軍撥得摔倒一片。他如排山倒海般來到陳問仁面前,面前的羽林軍就像是海水般被分開。

    陳問仁一邊後退一邊驚恐道:「王放,攔住他!」

    齊斟酌在陣外哈哈大笑:「元臻的近衛營都攔不住我姐夫,你們也想攔住?斬將,奪旗!」

    說話間,李玄已來到陳問仁面前,以矛尾捅向陳問仁腹部。

    陳問仁眼前驟然一黑,而後便是劇痛瀰漫全身,緩緩跪倒在地,短暫暈厥過去。待他再醒來,竟看到自己身旁的羽林軍已經被徹底殺潰。

    頭頂一片陰影遮蔽過來,陳問仁轉頭看去,正見到齊斟酌一腳踩在他臉上,從他臉上踏了過去,繼續衝殺。

    陳問仁剛要撐著起身:「你找死!」

    他身子剛離地兩寸,多豹又舉著九十斤重的鐵狼筅踩在他胸口,將他踩回地上。陳跡等人先後從陳問仁身上踩過,便是不順路的也要拐過來踩一腳。

    陳跡經過時,狠狠一腳踩下,陳問仁腦袋撞在地上徹底暈厥。

    此時的齊斟酌也已不再需要指點,收矛,出矛,毫不拖泥帶水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春風院樓上的青年從胡同里收回目光:「這也太沒勁了吧,羽林軍不愧是紈絝軍,就這麼被人殺穿了。我寧朝的勛貴子弟,難堪大用啊,還是得從寒門選用人才。」

    周曠想了想說道:「爺,勛貴子弟當中也有厲害的,固原邊軍的胡鈞羨、萬歲軍的羊羊、齊家長子、陳家二房長子,都是厲害角色。這些人一旦厲害起來,天時地利人和,自己天賦在身,又有世族資源撐腰,真不是寒門子弟能比的。」

    青年長嘆一聲:「可他們不會為我所用啊。」

    這句話里似是藏著深意,周曠不敢接。

    青年笑了笑,轉移話題:「你說,這些羽林軍上沒上過戰場,差別真就那麼大?」

    「爺,一老卒頂四新卒,此話並非誇大,而是領兵大將心照不宣的事情,」周曠回憶道:「我第一次出崇禮關的時候,腿都是抖的。殺第一個人的時候,我砍破他的肚皮,腸子流了一地。那天我斷斷續續吐了兩個時辰,夜裡做夢都是那一地腸子,醒來又吐了一次。上戰場之前心裡想的全是建功立業,等看到那麼多血的時候就被嚇破膽了,只想找個地方藏起來,或者臉上抹點血躺著,等仗打完。」

    青年饒有興致道:「冠絕五軍營的漢子也有害怕的時候?」

    周曠坐在小椅子上,盯著面前的紅泥小火爐自嘲道:「怕啊,怎麼能不怕呢?滿地的血,滿地的頭顱與斷肢,是個人就會害怕啊,哪有人是天生的殺坯?」

    青年問道:「那你躲起來了沒有?」

    周曠哈哈一笑:「想躲,但沒地方躲。真正上過戰場的人會明白一個道理,躲是沒用的,你只有比對方更凶才能活。」

    周曠咧嘴一笑:「再後來,嘉寧25年冬,上陣殺敵時我的手都快凍僵了,我殺了一個敵人割開他的肚子,用手攥著他的腸子取暖,真暖和啊。我取暖時,被一個衝到近前景朝的新兵卒子看到了,我抬頭一笑,他就嚇破了膽。」

    青年笑罵一句:「真他娘的噁心。」

    等青年再轉頭時,卻見陳跡等人已經殺穿了陳問仁帶來的羽林軍,來到李紗帽胡同口。

    他起身伸了個懶腰:「沒勁,還以為能看到一場生死大戰,沒想到賠了兩個坐堂行官不說,對手也如此無趣。」

    周曠對門外交代道:「來人,收拾東西,準備回府。」

    門外走進來兩個漢子,竟徒手從火爐里捏出紅炭,又用手搓滅。他們熟練的將小火爐與茶具一同裝箱,抱起就走。

    青年依靠在窗欞上,默默看著陳跡等人往外殺。

    就在漢子起身出門時,他忽然開口道:「等等,先別走,回來回來,好戲還沒演完!」

    周曠忍不住走到窗邊探頭看去,瞳孔驟然一縮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胡同里,羽林軍背靠背向外殺去,前有堵截,後有追兵。

    所有人粗重的喘息著,只覺得手中兵刃越來越沉,腳也越來越沉,越來越多把棍從青樓的院子裡衝出來,試圖沖斷鴛鴦陣的首尾相連處。

    像是海潮似的一次又一次拍打過來,永不停歇。

    可堵路的羽林軍沒了陳問仁,其帶來的羽林軍再也不願賣命,兵敗如山倒。王放領著羽林軍邊戰邊退,不肯一口氣認輸也不過是為自己留幾分顏面罷了。

    殺著殺著當齊斟酌又捅倒一人,他竟發現前方已空空如也,只有空空蕩蕩的胡同口。

    齊斟酌茫然回頭:「師父,前面沒人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也一愣,他回頭看向背後,只有滿地哀嚎痛呼的羽林軍。王放不知何時攀著牆溜到了後方,背起陳問仁就走,也不管胡同里其餘羽林軍該怎麼辦。

    多豹拄著鐵狼筅粗重喘息著:「殺穿了?」

    「殺穿了。」

    羽林軍衝出李紗帽胡同,視野驟然開闊。夜晚的涼風拂面,吹散了一些燥熱之氣。

    和記的把棍們停在胡同口,似是不願追出胡同。再往前邊是正陽門大街,此乃中軸官道,有五城兵馬司夜巡。

    多豹站在胡同口不遠處,拄著鐵狼筅哈哈大笑:「你們繼續追啊!」

    胡同里的把棍們用斧頭指著他怒罵:「你有種回來!」

    叫罵聲中,眾人在胡同外喘息著,汗水浸透了蒙面的布和身上的衣衫。

    每個人都很疲憊,可羽林軍們相視一眼,皆從彼此眼中看到喜悅神色。

    有人低聲說道:「好久沒有這麼暢快過了。」

    又有人意猶未盡道:「我們不該待在羽林軍被人當猴看。我們該去萬歲軍,去神機營,去五軍營,去固原邊軍。」

    有人昂揚道:「膏粱子弟鬥雞章台時,我等自當與其背道而馳,揮師向北!」

    「發什麼瘋癲?」李玄一巴掌拍在那人後腦勺上,潑來一盆冷水:「揍了幾個市井幫閒,打了幾個紈絝子弟,又覺得自己行了?還喊這麼大聲,真不嫌丟人?快走!」

    多豹拖著鐵狼筅,轉頭看向李玄:「大人,你想不想回固原去?」

    李玄沉默片刻:「不想。少廢話,明日每人給我寫一份心得體會,總結今日陣法之得失,我等還有許多地方可以進益。」

    話音剛落,眾人聽到一旁有長矛頓地聲,他們一同回頭看去,正看見陳跡在他們身後站定,目光炯炯有神:「不走了。」

    李玄挑挑眉毛:「嗯?」

    陳跡指著胡同里的把棍:「殺回去!」

    多豹、齊斟酌等人怔住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才殺出來的怎麼又要殺回去?

    陳跡指著那些把棍:「不過一群土雞瓦狗而已,殺回去。」

    齊斟酌猶豫道:「師父,他們人多。」

    陳跡笑著:「人多怎麼了?就你會說喪氣話!大家都看不起你,偏偏你自己最不爭氣,你方才也看到了,這世間沒有那麼多難事,只看你敢不敢。」

    李玄勸說道:「今日殺出來已是不易,待我等明日研究陣法缺陷與弊病,再來也不遲。」

    陳跡拍了拍李玄肩膀:「明日復明日,明日何其多?李大人,卸下枷鎖吧,你身上的枷鎖怕是有三千斤那麼重。」

    說罷,他轉身對李紗帽胡同二樓喊道:「樓上的看客,誰帶著劍?借來一用!」

    樓上青年朗聲笑道:「我借你。來人,給他一柄劍!」

    鏘的一聲,有人在屋中拔劍出鞘,隔空擲來,噹的一聲插在陳跡面前。

    陳跡拔出劍,轉身遞給李玄:「給,用你最趁手的兵刃。」

    李玄默不作聲接過劍來。

    陳跡看向李紗帽胡同里的把棍:「對了,固原邊軍是怎麼喊號子來著,誰還記得完整的?」

    多豹重新舉起手中鐵狼筅,沉聲道:「披甲!執戟!戍邊!」

    李玄低聲自言自語道:「敵寇,頭顱,飲血……」

    卻見陳跡雙手一震,長矛在他手中發出駭人的振鳴聲:「殺!」

    羽林軍重新結陣,向李紗帽胡同衝殺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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