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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2章 四十九重天

    第342章 四十九重天

    陳跡走了。

    眾人看著陳跡與小和尚說說笑笑的背影欲言又止,他們想留陳跡聊聊方才的辯經,為什麼惡人能成佛?事前有沒有想到會和無齋第二次辯經?有沒有提前準備過?

    可還沒等他們想好,陳跡已走遠。

    齊斟悟站在明瑟樓里,回頭看著正廳里熄滅了一半的燭火:「今日之事鬧大了,陳跡賢弟斷了緣覺寺一條修行門徑。」

    齊昭寧疑惑道:「哥,不至於吧,輸了一場辯經而已。」

    齊斟悟搖搖頭:「只要『無我』不改,往後這辯經門徑,世人皆可修,唯獨佛門不能修。」

    沈野坐在桌案後哈哈一笑:「齊大人,這是因為佛門將自己立得太高了,可高處不勝寒。今日陳跡賢弟雖沒有在文會上留下任何一首詩,但這場辯經足以讓此次文會名垂千古,後世之人說起時,這便是明瑟樓公案了。」

    林朝京不願繼續聽陳跡之事,坐回桌案後說道:「莫管他們,咱們還是繼續文會吧,方才該誰寫詩了,詩鐘是不是也該重新計時?」

    可沈野拈起自己寫滿的宣紙,站起身來:「諸位盡興,在下也要告辭了。」

    林朝京挽留道:「沈兄何不再逗留片刻,我等文會才進行一半。」

    沈野哈哈一笑:「佛子都說了文會乃『以俗覆真』,沈某哪裡還有臉面再做這種俗事?沈某往後不再參加文會了,咱們以後只喝酒,不作詩。」

    林朝京面上有些掛不住仍舊挽留道:「那咱們就只喝酒。」

    沈野搖頭:「我還得趕去文遠書局刊印這辯經過程,好叫天下人都知道此間盛事,獨樂樂不如眾樂樂!」

    說罷,沈野頭也不回的走了,連同以他馬首是瞻的南方文人士子也走了大半,明瑟樓里空空蕩蕩。

    齊昭寧站在門檻處望著遠處通幽小徑,直到此刻方回過神來看向齊昭云:「姐,他真是李長歌?」

    齊昭雲無奈道:「你還是叫他陳跡好了,人家有自己的名字。」

    齊昭寧來了興致:「那你說,汴梁四夢若有續,我豈不是也會出現在戲中?上一次李長歌和郡主……」

    說到此處,她忽然意識到,在汴梁四夢裡庶子李長歌的故事裡還有另外一位主角。

    李長歌牽著韁繩,走過陸渾山莊那條幽暗漫長的一線天,穿過潑天的風雪,令人動容。李長歌之所以辯經,也是要為郡主求得黃山道庭的仙藥。

    而她,齊昭寧,哪怕出現在新的故事裡,也不過是個旁觀者。

    齊昭寧小聲嘀咕道:「郡主……靖王明明是謀逆大罪,陛下為何不直接賜死她竟還讓她活著?姐姐,她只要還活著,李長歌的心裡只會是她吧?」

    齊昭雲面色一變,語氣嚴厲起來:「昭寧,生死大事,豈能因一人好惡而定?那是一條人命。」

    齊昭寧翻了個白眼:「是他們自己要謀逆,又不是我攛掇的。」

    齊昭雲神情無奈道:「昭寧,莫要任性了。既然他是你的意中人,爺爺又中意他,你只需順其自然就好。」

    齊昭寧賭氣道:「我何時說他是我的意中人了?他是他,李長歌是李長歌,不一樣!而且他為郡主做了那麼多事,卻什麼都沒為我做過,憑什麼?」

    齊昭雲瞥她一眼:「那讓真珠與他定親好了。」

    齊昭寧挑起纖細的眉毛,下意識道:「齊真珠憑什麼……不說了,我以後也不參加文會了,皆是些俗不可耐的詩詞。」

    此時,林朝京坐在桌案剛要開口祝酒,卻見齊昭寧提著粉色的裙裾,領著丫鬟出了明瑟樓。而齊昭雲與黃闕對視一眼,也一前一後默契的離開了明瑟樓。

    文會不歡而散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齊家竹林曲徑中。

    齊斟酌興致勃勃道:「師父,你竟然還有這一手!」

    「剛剛我都以為你辯經要輸了,結果無齋一口血噴出來,竟然從尋道境跌到先天境,我還頭一次見行官跌境!」

    「早知道有這麼一齣好戲,我就該去喊姐夫他們一起來看!」

    齊斟酌在錦鯉園的幽深小徑上喋喋不休,說到起興處,竟還停下來學著陳跡方才的樣子輕聲說道:「放下。」

    陳跡無奈看去:「差不多得了。」

    齊斟酌哈哈一笑:「等會兒我還要給姐夫他們學一下。對了,茶館說書先生講的故事我也聽過,那天你真的給郡主牽馬……」

    說到此處,齊斟酌漸漸斂起笑容,終於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。

    陳跡在一片竹林旁站定,對齊斟酌說道:「你先去喝酒,我和雲州佛子久別重逢,想單獨說幾句話。」

    「啊,好好好,我先去喝酒,」齊斟酌轉身落荒而逃。

    待齊斟酌遠去,陳跡轉頭看向小和尚:「在緣覺寺還住得慣嗎?」

    小和尚碎碎念的抱怨道:「住不慣。緣覺寺規矩也太多了些,每日寅時就要起床去大雄寶殿上早課,還得按戒臘排位置站,站錯了就得受罰。一大群僧人一起誦經一個時辰才能吃飯,吃完飯又得抄寫經文。抄完經文再坐禪兩個時辰,坐完禪還要背誦經文,背錯的就得一直跪著……全然不像在王府的時候,真賴在床上也沒人管的。」

    陳跡失笑道:「你是雲州來的佛子啊,也要和他們一樣嗎?」

    小和尚低頭嘀咕道:「我也是這麼說的啊,可我每次這麼說,老和尚就給我說眾生平等,我辯不過他們……要不你去幫我和老和尚辯一辯吧,他肯定辯不過你。」

    陳跡哈哈一笑:「我怕到了他們的地盤,他們辯不過我,會忍不住動手打我。」

    「也是,」小和尚嘀咕道:「可佛法講究頓悟,清晨寅時都還沒睡醒呢怎麼頓悟。而且我在緣覺寺也沒什麼朋友,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。」

    陳跡好奇道:「因為你的他心通能看到他們心底的惡,所以沒法和他們做朋友?」

    小和尚搖搖頭:「不,是他們怕我,所以不願和我做朋友。」

    陳跡懂了。

    小和尚看著頭頂的月亮感慨道:「有幾個人的心底經得起直視呢?前陣子,有個官吏攜親眷去緣覺寺上香,當官的希望夫人早點死,夫人也希望當官的早點死,你說這對夫妻奇怪不奇怪?廟裡的和尚有著一顆求財的心,殺人如麻者來廟裡求菩薩保佑。」

    陳跡不再說話,只站在月色下的竹林旁靜靜聽著小和尚的抱怨。他轉頭看著身旁天真無邪的小和尚,只覺得對方身在泥潭煉獄之中。

    能看見他人心底,也是一種煩惱。

    小和尚低聲感慨:「我要是沒有他心通就好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忽然問道:「小和尚,我心底的惡是什麼?」

    小和尚看向他:「你心底的不是惡,是苦。」

    陳跡怔住。

    不知為何,當提及陳跡心底之事時,小和尚的天真無邪便收斂起來,仿佛一剎那長大了。

    他望著遠處出神道:「你方才還叫無齋放下,自己卻背著像岡仁波齊那麼大的一座高山。施主,若是山太高了,雄鷹都不會飛上去的,山上只有神,沒有人。」

    陳跡久久不語。

    小和尚回頭看他:「何不放下?」

    陳跡平靜道:「若能放下,我也去當和尚了。」

    小和尚搖搖頭:「很多人就是因為放不下,才去當和尚。若真能隨隨便便放下,哪還用當和尚呢。」

    陳跡思索道:「難道我真該去當和尚?」

    小和尚想了想:「那你來緣覺寺吧,你膽子大,可以半夜帶我偷偷翻牆出去玩。」

    兩人相視一眼,而後突然一起仰頭哈哈大笑,笑得停不下來,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在笑什麼。

    然而小和尚漸漸收了笑容,他指著陳跡的心口認真說道:「施主,可那並不全是情愛。」

    陳跡聽著竹林摩挲的沙沙聲,許久後輕聲說道:「我知道。」

    他在竹林旁尋了一塊草地坐下,抬頭看著小和尚轉了話題:「要不你從緣覺寺搬出來吧,我家院子的東西廂房還空著呢。」

    小和尚眼睛一亮,復又暗淡下來。

    他不顧自己身上的月白袈裟,學著陳跡坐在草上:「不行的,我是密宗在寧朝的質子,想住哪又不是自己說了算的。監寺僧若是哪天見不著我,說不定還要請朝廷發海捕文書抓我。來京城之後,我每天都想回到洛城,可還沒等回去,就聽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……難為你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抬頭看著天上月亮:「還好吧,也沒那麼難熬。」

    小和尚疑惑道:「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,以為你是已經斬了貪、嗔二字,我師父說,世間凡人能斬其一便很了不起。可現在再仔細看你,卻發現你是身有殘缺,好似天生就沒有貪與嗔,只剩下一個痴字。痴便是執,無齋最避諱的就是一個『執』字,偏偏你命里就只剩下一個『執』字了……無論如何也斬不掉的。」

    陳跡哈哈一笑:「斬不掉便不斬吧,全都斬了豈不是沒了人味兒?對了,能給我說說,靖王生前在想什麼嗎?」

    小和尚搖搖頭:「不可說,我師父說過,哪怕有宿世因緣也不可將他人心念指名點姓的告訴第三人,不然便會沾染業力。這種指名點姓並非隱去姓名即可,而是我只要一說出來你就能知道是誰,便會有因果。曾有西域僧人濫用他心通遭人毒殺,這便是業報。而且,靖王也有紫氣縈繞體外,看不穿的。」

    陳跡也乾脆利落:「那便不問了。」

    小和尚開心的笑了:「你和緣覺寺的大和尚不一樣,每次官貴來燒香拜佛,他們就想讓我躲在大雄寶殿的側殿,偷偷看一下那些大官心裡在想什麼。徐閣老來的時候是這樣,陳閣老來的時候也是這樣,可閣老們有紫氣縈繞體外,什麼都看不到。後來他們不甘心,便又想讓我看看不大不小的官,我不願說,他們就故意強迫我上早課、抄經書,還說,只要我願意幫他們看人心,就可以免去這些瑣事。」

    陳跡皺眉道:「我來想辦法幫你離開緣覺寺。」

    小和尚眼睛一亮:「真的嗎。」

    繼而,小和尚目光又暗下去:「別了,你身上背的已經夠多,莫再管我。我不是跟你客氣啊,我是質子,只能在緣覺寺修行。」

    陳跡看了小和尚一眼,不再糾纏此事:「你是從四十九重天下來的,能和我說說四十九重天嗎?」

    這是陳跡最接近四十九重天的時刻,他沒法問旁人,只能問這位小和尚。

    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,四十九重天便像是一個魔咒日日夜夜纏著他,可他來的地方,分明不像人們口中所說的四十九重天啊。

    小和尚摸了摸自己的光頭,為陳跡說起:「人人都說我是從兜率天下來的,可我還沒有開悟,一點都記不得自己從哪來,為何而來,要到哪去。我問師父師父卻讓我來中原,自己尋找原因。」

    陳跡意外,他從地上隨手揪了一根雜草在手裡搓動著:「茫茫人海,什麼都不知道該怎麼找?」

    小和尚尷尬道:「我也是這麼想的嘛,可師父說,若是這一世找不到,就下一世繼續找,直到找到為止。他還說,我已經找了三世,若果這第三世還找不到,那就第四世、第五世……第十世,總能找到的。」

    陳跡感到奇怪:「奇怪,這麼找什麼時候是個頭,難道從四十九重天下來都會失去曾經的記憶?」

    小和尚趕忙糾正:「不不不,只有轉世的佛子會這樣,徐術師兄就不是,他記得清楚著呢。緣覺寺的老和尚天天勸他好好修行,早日回到四十九重天,他嘴上也說好好好,但心裡一點……差點說漏嘴了,不能說的。反正他不光自己不想回去,還勸我也不要回去。」

    陳跡哭笑不得:「你先等會兒,你以後不能喊他師兄,你得喊他師叔,不然你就比我高一輩了。」

    小和尚噢了一聲:「好。」

    倒是很聽勸。

    陳跡疑惑道:「你們二人都是從四十九重天下來的,為什麼他能有記憶,你卻沒有?」

    小和尚坦然道:「我也羨慕他啊,就拿這事問他。可他說這世界公平得很,他雖然有記憶,但他沒有與生俱來的天賦神通,我雖然沒記憶,可我有神通,不用羨慕他。」

    陳跡低頭思索,徐術已然將兩人『區別』道出。對方似乎也道出,從四十九重天下來的方法,並不止一種。

    可為什麼徐術不願回四十九重天,還勸小和尚也不要回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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