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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46章 以命藏毒

    第346章 以命藏毒

    太液池寂靜,無蛙聲,無蟬鳴。

    白龍負手而立,月光潑灑下來,黑夜裡的一襲白衣像是發著朦朧的光。

    他靜靜地審視著面前的陳跡,不看衣裳不看靴子,只看眼睛。

    這是陳跡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與這位白龍打交道,對方的目光,少了幾分鋒芒與癲狂,多了幾分審慎與平靜。

    行事作風截然不同。

    白龍審視片刻後,緩緩開口說道:「你有些忐忑,似乎在賭馮先生有沒有騙你。」

    陳跡鎮定自若道:「賭對賭錯都沒有關係,大人如今剛剛接手白龍的位置,想來也需要一些得力的人手。如今上三位空懸,有野心的生肖都在爭搶,都覺得自己也有希望成為上三位,不用再仰人鼻息。例如玄蛇,此時恐怕已無心幫大人做事,只想立下奇功。」

    白龍不置可否,淡然問道:「馮先生還說過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快速打量白龍一眼,而後謙卑道:「馮先生還說大人您是個有情有義的人,絕不會虧待下屬;又說大人您護短,絕不會拿下屬當炮灰;最後說大人您英武過人,跟著您定有遠大前途。」

    白龍輕笑一聲:「撒謊多了,小心爛舌頭。」

    陳跡面不改色道:「馮先生還叮囑卑職好好輔佐白龍大人。卑職也正因馮先生叮囑,才來尋白龍大人,為大人排憂解難,抓捕真兇。」

    白龍饒有興致道:「那你可知馮先生如何說你?」

    陳跡心中一凜:「不知。」

    白龍負著雙手站在太液池岸邊,凝視著池中剛剛展開的荷葉:「馮先生說你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,事事皆有目的。他還要本座對你小心提防,對你說的話,句句都要多想三層。若掌控不了,先殺了再說。」

    陳跡輕輕挑起眉頭,馮先生你他娘的……

    白龍微微側過頭來:「心裡在罵馮先生嗎?」

    陳跡趕忙低頭:「沒有,卑職只是好奇,馮先生與大人還說過什麼。」

    白龍笑了笑:「馮先生還說過,你這個人雖然聰明,但還不夠聰明,用銀錢或許收買不了,卻可用情義拿捏……你覺得他說的對嗎?」

    陳跡不動聲色道:「卑職那點聰明,不過是小聰明罷了。」

    白龍面朝太液池看也不看陳跡,淡然道:「那便別耍你的小聰明了。大半夜假惺惺的跑來說要為本座分憂,說說吧,如果破了案,想從本座這裡得到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不再遲疑,當即拱手說道:「卑職想先問問,內廷手中握著多少鹽場?」

    「盯上鹽場的生意了?」白龍隨口道來:「整個寧朝共有二百三十五座鹽場,其中五十九座在內廷手中。這五十九座鹽場裡,兩淮三十五座,兩浙十一座,長蘆七座,魯州四座,福州兩座。」

    陳跡又問道:「敢問大人,這五十九座鹽場每年能產多少斤鹽?」

    白龍漫不經心道:「前年六千八百萬斤,去年跑了些灶戶,只產六千二百萬斤,也就是三十一萬鹽引的產量,每張鹽引可兌二百斤鹽。小子,這還不是你能打主意的東西。」

    白龍打趣道:「若不然你淨身入宮吧,本座可向內相進言,外放你去兩淮鹽場做個鹽場提督太監,到時候整座鹽場都由你說了算。」

    「大人說笑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心中暗道奇怪,自己只是問了一句幾座鹽場、多少產量,對方便事無巨細與自己說得清清楚楚。

    他繼續問道:「請問大人,排隊兌鹽的鹽商,排到了什麼時候。」

    「十五年後。」

    陳跡低頭思忖計算著。

    白龍淡然問道:「怎麼不說話了,又要算計誰?」

    陳跡心中有了計較:「卑職為大人破案,望大人給個優先兌鹽的權力。只要有鹽商手持鹽引上有我印信,皆可不用排隊。」

    白龍冷笑一聲:「口氣不小。你可知道,鹽商想要提前兌付,要多花每引五錢銀子給我內廷,這叫『快引錢』。而且這些銀子上到內廷鹽礦稅使、下到鹽場提督,再到最底層的鹽吏,人皆有份。你想奪人財路,且看你的命夠不夠硬?你的命,不值十五萬五千兩銀子。」

    陳跡搖搖頭:「不不不,大人誤會了。這每引五錢的『快引錢』照付,一文錢都不會少。」

    白龍輕咦一聲:「那你賺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誠懇道:「卑職只為給大人分憂罷了。」

    白龍哈哈大笑:「馮先生說,你小子若是擺出一副誠懇模樣,定是盤算著要騙人了。這每引五錢銀子的小錢不想賺,難不成想要賺大錢?」

    陳跡心中暗罵一聲,這馮先生怎麼回事?

    他低聲道:「卑職不過是想賺點小錢養家餬口罷了。」

    白龍回過身來,靜靜注視著他,卻不言語。

    陳跡硬扛著壓力,坦然直視著那張龍紋面具。

    片刻後,白龍平靜道:「若不動鹽場稅使之利,此事我可以做主答應你。但你記住,鹽商背後都不簡單,想動鹽商之利,且先看看自己有幾顆腦袋。」

    陳跡應下:「卑職明白的。」

    白龍往南走去:「說說吧,你打算如何探查真兇?你當時並不在現場,卻胸有成竹的來找我換取鹽場之便,好似早就知道兇手是誰了一樣……真兇不會就是你吧?」

    陳跡心中一驚,面上卻不動聲色:「大人說笑了,卑職與高麗使臣素無瓜葛,怎會是卑職?先前卑職曾多次協助皎兔、雲羊兩位大人破案,這是卑職擅長之事,卑職只是想用自己所長,為白龍大人排憂解難。」

    白龍忽然停下腳步,靜靜地審視著陳跡,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
    陳跡背後汗毛聳立。

    這位白龍與馮先生有許多不同之處,對方沒有馮先生那般喜怒無常,也沒有馮先生那般殺氣四溢,但相同之處在於,兩人一樣的聰明。

    與這種人打交道,決不能有半分差池。

    白龍慢條斯理道:「你既然半夜來找我,又找我索要一通好處,將本座胃口吊得極高。若找不出真兇,那你便來當這個真兇好了,反正得有一個人送去砍頭。」

    陳跡說道:「卑職得先看看案情。」

    白龍嗯了一聲:「這就帶你去會同館看看。」

    陳跡搖搖頭:「不,卑職的先看看卷宗,還有仵作的『屍格』。」

    他不能前往現場查案,萬一景朝軍情司還在盯著會同館,以司曹癸對他的熟悉程度,蒙面也未必管用。

    白龍掃他一眼:「隨我去內獄。」

    陳跡平靜道:「大人,卑職不能去內獄。」

    他也不想去內獄查看案牘,因為他不確定景朝軍情司身居高位的大諜探,是否潛伏在司禮監內。

    自己被迫從陰影走到台前,本就是下下策。

    白龍瞥陳跡一眼:「內獄都不願去,你在擔心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回答道;「玄蛇大人立功心切,若卑職提前破了案,等於是擋了他的升遷之路,卑職不願遭人記恨。」

    白龍思索片刻:「倒是足夠謹慎,等著。」

    白龍返回詔獄取來兩本卷宗與一本仵作屍格,隔空扔給陳跡:「就在此處看,不可帶走。」

    陳跡乾脆坐在假山後面的草地上,就著月光翻看卷宗。

    第一本卷宗記著近期接近過高麗使臣的名錄,這是盯梢密諜偷偷記錄的。上面記載的人並不多,皆是鴻臚寺官員。

    第二本卷宗記著昨日在場行人的口供,身份、姓名,從哪來,到哪去,為何出現在棋盤街和東江米巷。

    陳跡看卷宗時白龍倒也不催促,攏著雙手在一旁閉目養神。

    他一邊看著卷宗一邊問道:「白龍大人,吳玄戈的口供呢,為何不在卷宗上?」

    白龍閉目養神,絲毫沒有回答他的意思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卷宗記載,當日在場之人有禮部侍郎、工部侍郎、吏部主事,還有一眾六部書吏、翰林院庶吉士與編修,但最多的還是棋盤街商戶與行人。

    因在場官員過多,若全部羈押會導致六部騷亂,密諜司如今已將大部分官員放回家中,只要求不得出京,隨傳隨到。

    商戶與行人皆關押在五城兵馬司監牢內,整個棋盤街家家閉戶,一副蕭條景象。

    卷宗上還記載著,昨日棋盤街騷亂之後,密諜司將所有高麗使臣搜身檢查,卷宗里簡簡單單寫著「七竅查驗」四字,便說明高麗使臣確無夾帶。

    陳跡疑惑,會同館書記官到底是如何將毒帶進去的?

    他繼續翻看卷宗:申時,玄蛇命人將高麗使臣押入會同館,戌時三刻玄蛇再次派遣密諜前往會同館,卻發現會同館書記官身中數刀死於後院柴房,被人以乾柴覆蓋,高麗使臣則盡數毒死在會同館內。

    毒物為高麗大醬,毒就下在醬缸之中。

    陳跡將卷宗放下,又拿起那本仵作的屍格。

    屍格內詳細記載著,仵作於戌時的驗屍記錄,最先記錄的便是高麗世子:

    「屍主高麗世子李懌,年約二十八,身長五尺三寸,驗屍時辰亥時一刻,驗屍地東江米巷會同館二樓。」

    「面色青紫如靛,唇色紺黑,雙目微瞠白睛赤絲絡結。」

    「皮肉弛軟,十指屈伸無僵,頷下松垂。甲床烏紫,右手中指有黑線貫甲。」

    「背脊、股後現雲霞斑,指壓暫褪。口鼻微有白沫,二陰無泄溺之痕。」

    「乃中毒暴亡,需再以蒸骨法復驗。」

    在屍格後,還寫著「仵作成哲、仵作李斌按驗無訛」,以及兩人的紅手印。此乃兩名仵作簽字畫押,若驗錯則一併問罪。

    陳跡匆匆翻閱屍格,直到最後一頁才見到會同館書記官的記錄,其餘的與高麗使臣都大差不差,唯獨兩句不同。

    「下頜微僵。」

    「左臂外側刀傷一指深、臍上一寸刀傷可見五臟、心臟處插有一柄匕首為致死傷。」

    第一句證明書記官死得比別人都早約兩炷香到四柱香的時間,第二句則有些奇怪……這是誰刺的?

    陳跡抬頭看向白龍:「白龍大人,負責勘驗的密諜是什麼結論?」

    白龍眼皮都沒抬一下:「書記官王朋發現高麗使臣在飯菜中下毒,未來得及告發便遭人滅口。行兇者以匕首刺他,第一刀被他用胳膊擋下,第二刀割開他腹部,第三刀刺入心肺,刀傷吻合。」

    陳跡搖搖頭:「不對。」

    白龍終於睜眼:「哪裡不對?」

    陳跡篤定道:「王朋是自殺。」

    白龍不慌不忙道:「仵作說,匕首是從他對面刺的,刀傷吻合。」

    陳跡指著卷宗上說道:「大人,王朋死時已面色發紺,說明其中毒已深,出現窒息症狀。這個時候他既然已經中毒了,高麗使臣又何須再用匕首滅口?豈不多此一舉?」

    白龍沒有太意外,應是早就知道此事。密諜司的仵作見多識廣,不會看不出。

    但這種事是不能拿來做定論的。也許高麗使臣比較謹慎,也許那時王朋還有餘力呼喊,都有可能導致補刀。

    並不能說明什麼。

    可陳跡不同,他是提前知道了答案才做的推論,他知道,問題一定出在書記官身上,現在要做的只是,說服白龍相信他的推論。

    陳跡思忖片刻:「大人,以王朋的死亡時間來看,他被押回會同館沒多久便毒發身亡。王朋這時才剛剛被人檢查過『七竅』,怎麼可能立馬平心靜氣的吃東西?而且書記官乃我寧朝人,怎會閒著沒事吃高麗人帶來的大醬?」

    白龍淡然道:「說結論。」

    陳跡篤定道:「棋盤街縱火之人應該將藏有毒物的木匣交予會同館書記官王朋,王朋為躲避搜查,乾脆取出毒物吞下,用命藏毒。回到會同館後,他已有毒發跡象,當即割開手臂與腹部,用自己的血當做毒藥。而後,他拖著殘軀藏在柴房的乾柴之下,以匕首刺穿心肺,偽造被殺人滅口的假象。」

    結論並不完善,尚有諸多瑕疵之處,但只有『用命藏毒』才能解釋毒從何來。

    而這些線索,已足夠在白龍埋下一顆猜忌的種子。陳跡不需要完美論證,他只需要勾起寧朝的疑心。

    他捧著屍格卷宗坐在草地上,深深吸了口氣,抬頭對白龍說道:「大人,這是個陷阱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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