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8章 生意來了
第358章 生意來了
清晨,陳跡聽見門外傳來動靜。
他掀開被子,只穿著一身白色裡衣走出門去。
灰暗的天色下,小滿正提著一籃白灰,從院外撒至院內,一路撒進耳房。小黑貓在她身後亦步亦趨的跟著,像只小狗。
二月二,龍抬頭,引龍回。
這引龍回的白灰要先繞著水井撒一圈,再一路撒進自家灶台,祈吉祥發財之意。
陳跡開口說道:「難得見你醒這麼早。」
小滿聞言抬起頭來:「公子您醒啦?等我撒完白灰就給您燒水。今天是二月二,您晚點出門,我等會兒還得去給您攤煎餅吃應節。」
所謂吃應節,便是吃對應節日的食物。
二月二要吃的東西比較多,吃餃子叫做吃龍耳,吃煎餅叫做吃龍鱗,吃細面叫做吃龍鬚,吃油糕叫做吃龍膽,吃餛飩叫做吃龍眼。
寓意消災祈福,百病不侵。
陳跡靠在門框上:「一把白灰哪能真將龍給引到家裡來升官發財,吃龍食也不見得真能百病不侵,何不多睡會兒?」
小滿認真反駁:「不行。姨娘以前說過,引龍回當然發不了財,但要是家裡連個節日都不過,家也就不像家了。」
「除夕夜哪怕再窮的人家也割點肉包餃子。歲日裡不論貧賤,大家都會買來金箔紙剪成蝴蝶戴在頭上。」
「正月十五賞花燈,三月清明祭先人,五月端午帶艾葉八月中秋吃月餅。九月吃棗糕,十月送寒衣,十二月初八熬臘八粥,月底做糖餅送灶君。姨娘說日子太苦了,一個節日就是一個盼頭。」
陳跡聚精會神的聽著。
他突然想起,往年春節時,自己父母也非要帶自己貼對聯。明明放寒假了每天都要睡懶覺的,結果還被薅起來親手寫對聯、貼對聯,煩的不行。
可現在回想,那些自己曾抗拒的事,都成了記憶里的錨。
陳跡轉身回屋穿衣裳:「下次過節再需要做什麼,喊著我一起,不要自己偷偷忙活。」
「好呀,」小滿笑得露出小虎牙,而後又露出擔憂神色:「公子,府里下人都在說您被鹽號掌柜們釜底抽薪了呢,他們說您這次接手鹽號,恐怕會被掌柜們整得灰頭土臉。」
陳跡披好衣裳走出門來:「你這都是從哪打聽到的?」
小滿解釋道:「陳府裡面本就盤根錯節啊,昨天下午鹽號大掌柜來了趟府里,鹽號的事也就傳開了。勤政園裡二房的人都防著我,但我可以去拙政園打聽,給幾文錢就能打聽到不少事。」
陳跡失笑道:「你竟還捨得為我花錢?」
小滿挑挑眉毛:「公子說了以後生意都交給我的,公子的生意就是我的生意啊。」
陳跡忽然好奇道:「小滿,若是你想緩和一個人的關係,會怎麼做?」
小滿理所當然道:「請他吃東西啊。」
陳跡思索片刻:「若對方是個沒有口腹之慾的人呢?」
「誰會不喜歡吃東西啊?」小滿驚訝道:「別人我不知道,反正要是有人惹我生氣了,請我吃點好吃的,我就很開心,以前立秋姐都是拿吃的哄我……公子要請我吃東西嗎?」
「不是,」陳跡搖搖頭:「你待會兒攤煎餅的時候,多攤兩張。」
「哦。」
此時,門外傳來咚咚咚敲門聲。
陳跡抬頭看去,門並沒有關,瘦削的陳禮尊如一棵青松似的站在門邊,身後還跟著幾名小廝,抬著兩隻箱子。
陳跡拱手道:「大伯。」
陳禮尊溫聲道:「莫要客氣,你嬸嬸給你做了幾身薄衫,待春暖花開了可以換著穿。」
他身後的小廝將箱子抬進院子,打開一看,一箱皂靴、一箱衣裳。
陳跡沒推辭:「多謝大伯。」
陳禮尊對小廝們揮了揮手,小廝躬身退出院子。
陳禮尊又無聲的看向小滿。
小滿反應過來,趕忙說道:「啊……我去給公子攤煎餅。」
陳禮尊待小滿離去,找了個石凳坐下:「聽說你將鹽號的鹽引全都拿走了?」
陳跡嗯了一聲:「回大伯,是的。」
陳禮尊指了指身邊的石凳:「坐著說吧。昨夜鹽號大掌柜陳閱來了一趟府里,他去找了你二伯提起此事,想來是要行些算計之事。可惜這些年鹽號一直在你二伯手裡,我也沒沒機會拿到那些掌柜的把柄,不然可以幫幫你。」
陳跡誠懇問道:「大伯為何要幫我?」
他的潛台詞是,陳嶼不夠好嗎?
陳嶼既是三年前的新科進士,又在二十出頭的年紀官至六品戶部清吏司主事,人品、才華、相貌,無一不可。雖然陳嶼是二房的,但只要將陳嶼過繼至大房,心自然會在大房這邊。
為何不選陳嶼?
三房去洛城三年,陳禮尊竟等了三年。
陳禮尊沉默片刻,最終岔開話題:「你拿那些鹽引有什麼用途麼,若是沒什麼用途便將帳簿留下慢慢查,鹽引退還回去。不然二房若拿鹽號歇業詬病你,到時候你有嘴也說不清。不要怕丟面子,沒什麼的。」
陳跡認真道:「小侄拿這批鹽引有用,暫時還不能退回去。」
陳禮尊有些意外:「哦?」
陳跡低頭思忖片刻:「大伯見諒,要做什麼還不能說,但小侄想與大伯先做一筆生意。今日即便大伯沒來找我,我也要去找大伯的。」
陳禮尊來了興趣:「說說看。」
陳跡與陳禮尊交談許久才出門,他手裡拿著棕葉包好的煎餅,沿著小路走出側門,卻見司曹癸正戴著一頂斗笠靠在馬車旁閉目養神。
聽聞腳步聲,對方睜開雙眼,目露精光。
只這一睜眼,便如長刀出鞘。
「公子,」司曹癸行了個禮,彎腰為陳跡擺好腳凳。
陳跡隨手將棕葉包遞給對方:「小滿攤的煎餅味道不錯。」
未等司曹癸拒絕,陳跡已經將棕葉包著的煎餅塞進對方手裡,自顧自的彎腰鑽進馬車。
司曹癸低頭看著手裡的煎餅,隨手丟在地上。
他側身坐上車,車駕緩緩駛動。
陳跡坐在車裡低聲問道:「司曹大人怎麼不吃?」
司曹癸斗笠下的神情寡淡:「少做些無用之事多想想如何把鹽號經營好才是。於我而言,只要你做的事情於我景朝有益,那你便是自己人,誰想殺你,我便殺誰;若無益,我也不會因你舅舅對你寬厚仁慈。」
他話鋒一轉,忽然說道:「陳跡,你知道我當初為何來南朝麼?」
陳跡沒有說話。
馬車穿過府右街的青石板路,馬車木輪壓在石板上發出咯噔咯噔的聲響。
司曹癸靠在車身上,慢悠悠說道:「當年我在虎豹騎當步卒,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舅舅,只是虎豹騎里的一個無名小卒。」
他繼續回憶道:「禮宗二十七年,虎豹騎南下崇禮關大捷,死傷八千人,陣斬南朝大同邊軍三萬七千人。大家歡天喜地的班師回朝,卻遲遲等不來賞賜,連戰死將士的撫恤都不知去了哪裡。」
「一位同袍的老父親得知兒子死在崇禮關,傷心欲絕、臥床不起,沒幾天就走了。他家裡連置辦白事的錢都沒有,還是我們十來個人湊了湊才給他買副棺材。後來我打聽到,軍略使姜旭挪用那筆賞銀和撫恤,想要給陛下修建北海行宮。」
「第二年上元節,我們二十七個同袍偷偷混進姜旭府中,想要宰了那狗官,卻不曾想,還未行刺就被姜旭身邊的行官發現。我們丟下十九條人命才逃出來,往南逃,沒逃出遼陽府便走投無路。是你舅舅將我等藏匿起來,藏了一年。他給我們飯吃,給我們行官門徑,再將我們偷偷送來南朝軍情司改名換姓。」
「臨走前,你舅舅說他五年之內必能扳倒姜旭,他做到了。你舅舅還說,兩朝一日不統一,他便只穿布衣,每天只吃一碗粗茶淡飯。若他有一天也變成姜旭那樣的人,我等隨時可以回景朝殺他。」
「陳跡,你舅舅早已不是為自己而活了,而我離開景朝的那一天,也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。莫說你那兩張煎餅,就算你給我一輩子榮華富貴,也非我所求。你做好你的事,我做好我的事,僅此而已。」
陳跡不再多言。
司曹癸是一柄純粹的刀,只有純粹的刀才足夠鋒利。
馬車到都督府門外停下,陳跡進了轅門,司曹癸則牽著馬車朝六部衙門旁的小胡同里走去。
戶部與吏部之間有一條較為寬闊的胡同,再往裡走,御藥庫與節慎庫之間留著一塊寬敞的地界,正聚著部堂們的馬車、轎子。
車夫與轎夫湊在一起,要麼閒聊,要麼賭錢。
司曹癸沒去硬擠自顧自坐在馬車上壓低了斗笠,從懷裡掏出尚且溫熱的棕葉包,一層層剝開,蔥油香味撲鼻而來。
他遲疑片刻,最終還是咬下一口,慢慢咀嚼著。
此時,一名身穿灰布衣的年輕人賊頭賊腦靠近過來。他湊到司曹癸身邊低聲道:「你是陳陳跡的車夫?隨我來。」
年輕人轉身就走,拐進胡同更深處。
司曹癸斜睨他一眼,一邊吃煎餅一邊跟上。剛進胡同便聞見一股尿騷味,那些車夫平日裡沒法進衙門如廁,只能在此處解決急事。
司曹癸皺著眉頭將棕葉包重新揣進懷裡,喊住前面帶路的年輕人:「喚我何事?」
年輕人笑著說道:「我是陳家鹽號的陳二銅。」
說著,陳二銅隔空丟來一枚碎銀子。
司曹癸接在手裡:「想買什麼?」
陳二銅走近了低聲道:「鹽號往日裡都是二老爺手裡的產業,這你知道的吧?」
司曹癸嗯了一聲:「知道,怎麼了?」
陳二銅又湊近了些:「你往後將陳跡行蹤報給我,去了哪、見了誰、說了什麼,統統都要告訴我。不僅能得銀子,事成之後還能升你做一等車夫。」
司曹癸低頭打量著手裡的碎銀子:「二老爺想怎麼處置陳跡?」
陳二銅笑了笑:「自然是要將其攆出京城……二老爺想拿捏一個庶子,你明白自己該站在哪邊。」
司曹癸打量著陳二銅,又看了看無人的胡同,手指輕輕摩挲著凹凸不平的碎銀子。
他沉默片刻:「我會將他行蹤每日報給你的,我該怎麼找你?」
陳二銅往胡同外走去:「我每日寅時去陳府側門等你。」
司曹癸在他身後眯起眼:「如果找不到你,該找誰?」
陳二銅頭也不回道:「找鹽號大掌柜,陳閱。」
司曹癸壓了壓斗笠的帽檐:「知道了。」
……
……
申時,散班。
陳跡鑽進馬車,馬車上了西長安大街。
沒走出多遠,司曹癸忽然說道:「有人綴著,應該是陳家鹽號的人,他們今日來收買我,想讓我記下你的行蹤。陳家鹽號里的人像蒼蠅一樣揮之不去,你打算何時除掉他們?」
陳跡坐在車裡平靜道:「司曹大人,我也想除掉他們,但得按京城的規矩來,不能殺人。」
司曹癸若無其事道:「放心,我知道京城的規矩。」
說話間,他一勒韁繩,駕著馬車拐進雙馬樁胡同,再由雙馬樁胡同拐進城下大街。
可馬車不比馬匹,在內城無論如何加速也都不及跑步的速度,根本甩不脫。
司曹癸低聲問道:「還去梅花渡麼?」
陳跡低頭思忖片刻:「繼續去梅花渡。」
馬車抵達後,陳跡自顧自進了梅花渡。
司曹癸牽著馬車往巷子深處走去,盯梢的鹽號夥計陳二銅賊頭賊腦跟了上來:「兄弟,陳跡來這裡做什麼?」
司曹癸伸手。
陳二銅罵罵咧咧道:「早上才給過銀子,怎麼這會兒又要?」
斗笠下,司曹癸面無表情:「問一次便是問一次的銀子。」
陳二銅從袖子裡取出一吊銅錢丟給司曹癸:「說。」
司曹癸低著頭,一枚一枚數著手中銅錢:「梅花渡是他的產業,他將鹽號帳冊、鹽引盡數搬至此處查帳,想要找出鹽號掌柜販私鹽的把柄。」
陳二銅面色一變:「販私鹽?他是這麼說的?」
司曹癸低聲道:「沒錯,他說了私鹽的事。另外,他還約了小鹽商,要把鹽引賣給對方。」
「哪個小鹽商?」
「一個名為黃闕的南方士子。」
陳二銅轉身就走。
此時此刻,陳家鹽商總號門前,大掌柜陳閱在門檻內負手而立。
他回頭看看身旁空空如也的鹽斗和冷清的門庭,又看看門外熱鬧至極的騾馬市街,心裡總覺得有點不對味兒。
那位新東家已經搶走鹽引好幾日了,按說早該有所動作才是。
可陳閱找其他鹽號問了一圈,誰也沒見陳跡往外賣鹽引。
陳閱自言自語道:「奇怪,他攥著這些鹽引也不往外賣,留著做什麼?」
陳斌在一旁小聲問道:「會不會哪家鹽號偷偷把鹽引低價收了卻謊說沒有?」
陳閱冷笑一聲:「無妨,不管誰收了都不可能用四兩銀子的價格收,那小子帳面橫豎都是虧的。」
說話間,陳二銅從遠處跑來:「掌柜,不好了。」
陳閱怔了一下:「打聽到什麼了?」
陳二銅氣喘吁吁道:「陳跡那小子的車夫已經徹底被我收買了,他給我說,陳跡正在查咱們鹽號販賣私鹽的事兒呢。」
陳閱面色瞬間沉了下來。
這些年鹽號掌柜們表面看起來乾乾淨淨,實則小金庫全部來自私鹽。此事若是被查實了,可是掉腦袋的事情。
陳跡查私鹽的事,是想要他們死。
陳閱遲疑道:「還打聽到什麼了?」
陳二銅回憶道:「車夫還說,陳跡要將鹽引賣給一個名叫黃闕的文人士子。」
陳閱疑惑:「黃闕?這不是那個出了名的鹽商之子嗎,怎麼和陳跡攪合到一起去了?」
他回頭看向陳斌:「那個黃闕是不是從我們陳家手裡買過鹽引?」
陳斌點頭道:「沒錯,這黃家是有名的私鹽販子,走曹州、太行、淮安、徐州、金陵一線,據說在海邊某個島上藏著自己的私鹽場,籠絡了不少逃亡的灶戶。黃家身邊還聚著些小鹽商,有一個叫老傅的和我們關係很近,最近就在京城。」
陳閱眯起眼睛:「你帶二銅去找這老傅,探探陳跡的底兒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