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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2章 每千取一

    第362章 每千取一

    離開文膽堂時,陳跡下意識的回頭看向這間議事堂。

    重檐上的檐獸風吹雨淋,已不知在此度過多少春秋,送走多少大官,見證多少紛爭。

    這哪裡是家?

    分明是戰場。

    回到銀杏苑時,一名中年人與四名丫鬟被堵在門外。

    中年人一身深藍色儒衫,四名丫鬟則穿著淺綠色襦裙,頭上扎著緞帶,戴著素銀耳環。

    按小滿所說:

    陳府里三等丫鬟只許戴木釵,二等丫鬟最多戴一支銀釵,只有一等丫鬟才允許以緞帶束頭、打垂耳結,戴素銀耳環。

    唯有通房丫鬟的銀耳環上可以有玉石點綴。

    等級分明。

    此時,小滿的聲音遠遠傳來:「公子沒與我說過要來新的丫鬟,安排丫鬟也可以,等我家公子回來再說。」

    中年人淡定道:「小滿姑娘,我是勤政園的大管家,你只是府里的一名丫鬟而已,銀杏苑裡要不要安排下人,不需提前要與你說。」

    中年人乃勤政園大管家,王鐸。

    小滿堵在門裡叉著腰:「什麼狗屁大管家,二房的管家何時能管三房的事了?」

    王鐸冷笑:「小小丫鬟敢如此沒規沒矩,看來要將你發賣到六畜場才行。」

    小滿怒道:「怎麼不給你娘發賣到六畜場去?」

    王鐸怔了一下,正要發怒。

    陳跡來到門前:「怎麼了這是?」

    王鐸豁然轉頭:「公子,你這丫鬟粗俗蠻橫,說要將小人的娘親發賣到六畜場去。」

    陳跡沉默片刻:「說謝謝了嗎?」

    王鐸愕然。

    然而他也不是善茬,眼見陳跡鐵了心護短,當即換了副笑臉拱手說道:「陳跡公子,二老爺方才說您乃是我陳家棟樑之材,要把心思放在家族事務上,不該在日常瑣事上分心。他出門前特地叮囑小人為您安排四位一等丫鬟精心服侍,這四個丫鬟聽話得很,您讓她們做什麼她們便做什麼。」

    陳跡知曉,二房要動真格的了。

    自己先是害得陳問仁被流放嶺南,再害得順天府尹王家抄家滅門,如今又收攏了鹽號的大權,害他們損失數十萬兩銀子。

    陳禮治已是動了真火,對方先將眼線安插到銀杏苑裡,接下來恐怕就要找個機會致自己於死地。

    見陳跡不說話,王鐸又笑吟吟說道:「陳跡公子,這四位丫鬟名為雨水、立夏、小暑、大暑,小暑和大暑是雙胞胎,放在外面可是難找得很。」

    陳跡搖搖頭:「銀杏苑不需要再添丫鬟了。」

    王鐸神色一肅:「常言說,長者賜、不敢辭,這是二老爺吩咐的事,您怎能推辭?您若是不要,那我便將她們四人賣去八大胡同好了。」

    聞聽此言,四名丫鬟拎起裙裾跪在銀杏苑門前,楚楚可憐:「陳跡公子,您就留下我們吧。」

    陳跡從幾人之間的縫隙穿過,哐的一聲將門閉上:「記得賣貴些。」

    門內,小滿跟在陳跡身邊碎碎念道:「公子,她們要是跪在門前不起來怎麼辦?二房知道您的脾性,說不定他們就是鐵了心要讓這幾個丫鬟跪死在門前,給您扣個『不仁』的屎盆子。」

    陳跡沒有回答,自顧自返身合上屋門,將小滿擋在外面:「我換身衣裳。」

    小滿依舊在門前碎碎念著:「我就怕他們這麼搞耽誤了您的前途,要不就放她們進院子,我守著正屋就好。否則他們讓御史參您一本,您還要被人纏著問詢……」

    陳跡換好衣裳,一邊低頭束著腰帶一邊往外走:「讓他們參吧,幾十萬兩銀子都花出去了,得物有所值才行。」

    小滿怔住:「什麼?幾十萬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岔開話題:「今天早上做了什麼飯?」

    小滿返身去耳房端來托盤:「白粥和羊肉大蔥卷餅,香著呢。」

    門外傳來幾名丫鬟的哭泣聲,陳跡卻不管不顧的坐在石桌旁,連吃了兩個羊肉卷餅才作罷。

    他轉頭看向耳房,卻見案板上還放著一大盤炒好的羊肉大蔥,還有厚厚一沓春餅。

    小滿側過一步擋住陳跡視線,有些尷尬道:「我胃口比較大……」

    陳跡笑了笑:「給我再卷兩個拿棕葉包好。」

    小滿哎了一聲答應下來。

    陳跡從銀杏苑裡出來時,四位丫鬟還在門前跪著。王鐸站在她們身後攏著雙手鎮定自若,閉目養神。

    小暑泫然欲泣道:「公子,奴婢十二歲時父母都得了瘟病早早撒手人寰。我二人不得已寄人籬下住在堂叔家,卻不想堂叔將我們賣到陳府為奴婢。如今奴婢二人孤苦無依,您若再不收下我們,王管家真會將我們賣到八大胡同去。」

    陳跡低頭看她:「堂叔叫什麼?」

    小暑遲疑。

    陳跡往外走去:「小滿,把王鐸丟進小瀛洲的青花池裡洗洗腦子。」

    小滿哎了一聲應下,眉開眼笑的提起王鐸腰帶就走。王鐸慌亂大喊,卻無濟於事。

    陳家引玉泉水入府造「小瀛洲」園林,青花池池底鋪青花碎瓷,陽光下水泛瓷光,如星河傾瀉。

    陳跡頭也不回道:「小滿,她們還不走,就把她們也扔進青花池去。王管家,回去告訴二伯,好意心領了。」

    小滿下意識回頭看向自家公子的背影,總覺得對方好像突然變了一些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陳跡出了側門,司曹癸壓低了斗笠的帽檐輕聲道:「公子,恭喜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將手中的棕葉包硬塞給司曹癸,而後鑽進馬車:「司曹大人消息如此靈通?」

    司曹癸這次順手將棕葉包揣進懷裡,駕著馬車拐上府右街:「這深宅大院裡什麼事都傳得快,進進出出那麼多下人,總有管不住嘴巴的。寅時,我見陳閱入府,還怕你年紀輕輕遭了他們的道,未曾想你竟扭轉局面,將了他們一軍。」

    陳跡靠在車壁上:「有人教過我一個道理,想成事,莫讓人輕易看透了。鹽號里的那些人,只是不該那麼早便暴露他們想做什麼。」

    在洛城的那場大雪中,馮先生曾在密諜司衙門裡教給他兩個道理。

    第一個道理,想成事,城府要深,莫讓人輕易看透了。

    第二個道理,什麼也無法放棄的人,什麼也無法改變。

    陳跡透過車簾看向窗外,卻不知馮先生放棄了什麼,又想改變什麼?

    司曹癸坐在車外感慨道:「人人都說外甥像舅,但我以前看你舅舅像條龍,而你偏偏像條蟲。可事到如今,你竟與陸大人越來越像了……待你執掌陳家,你與陸大人聯手,或許我景朝大業真的能成。」

    陳跡靠在車廂壁上,沒有接這句話:「司曹大人今日還打聽到什麼?」

    司曹癸肅然:「陳禮治回勤政園後砸了好幾隻瓷器,他只怕不會放過你。」

    陳跡平靜道:「我知道。走吧,去碾子胡同的文昌客棧,還有許多收尾的事要做。」

    司曹癸疑惑:「不去都督府應卯?」

    陳跡嗯了一聲:「以後都不用老老實實應卯了。」

    馬車出了正陽門,進京趕考的文人士子越來越多,他們背著竹製的書籠,書籠頂上還扎著遮陽的涼棚。

    街上小販挑著的扁擔里不再賣艾窩窩,而是賣起了定勝糕與狀元餅。

    銀錠狀的狀元糕上被模具壓著「定勝」二字,棗泥狀元餅上則印著「魁星」二字,但凡早過路過的文人士子都要買幾塊嘗嘗,圖個好彩頭。

    天橋上還有店鋪賣起了及第粥,用豬肝、豬腸熬製,「肝」諧「官」,「腸」諧「長」。

    諸如此類的青雲凍、簪花餅、五更雞、三場包,不勝枚舉。

    還有小販高聲吆喝著叫賣:「知道王道聖王先生嗎,當年沒中狀元就是因為沒吃咱家的狀元餅嘞!」

    文人士子笑罵:「你也只敢編排王先生,換個人早將你抓進大獄裡去了!」

    馬車從煙火氣中穿過,在文昌客棧前緩緩停下。

    司曹癸用紫竹杆挑起車簾:「公子,到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拎著衣擺跳下馬車,直奔客棧櫃檯:「南邊來的黃闕公子住在哪一間?」

    掌柜見怪不怪,沒問緣由便指了指樓上:「地字乙號房就是。」

    陳跡踩著木樓梯而上,站在地字乙號房前敲門。

    咚咚咚。

    黃闕將門打開,見是陳跡卻又面無表情的將門合上。

    陳跡用腳卡在門縫裡,客客氣氣說道:「黃兄,在下是來給你賠禮道歉的。」

    黃闕冷冷掃他一眼:「陳跡賢弟多禮了,你是府右街陳家的貴公子,我是南方的小鹽商之子,你做事看結果,我做事卻偏偏要爭幾分面子,你我道不同,不相為謀。」

    陳跡一揖到底:「既然黃兄想要面子,在下便給黃兄面子,若是黃兄想要銀子,在下也可以給黃兄銀子。」

    黃闕怔在原地,他進京遭盡了白眼,除了齊昭雲與沈野,還是頭一次有人如此鄭重向他行禮。

    陳跡站直了身子,誠懇道:「先前你身邊有鹽商領了個陳家鹽號的夥計來,我是做戲給他們看的,還望黃兄不要記在心裡。」

    黃闕沉默片刻:「所以,鹽引還是約定好的二兩銀子?」

    陳跡微笑道:「四兩。」

    黃闕推開陳跡,狠狠將房門關上:「請回吧,黃某下個月便要科舉了,得溫書。」

    陳跡看著緊閉的房門,自顧自說道:「我知道黃兄做的是什麼生意,也知道黃兄這門生意最難之處在哪。不過往後,黃兄買了我的鹽引,可用我陳家漕運文書通過關隘、渡口,不知這文書值多少銀子?」

    房門豁然重新打開,黃闕站在門內,眼睛直勾勾的盯著陳跡不再遮掩:「敢將陳家漕運文書借給私鹽販子,你不怕死?」

    陳跡笑著說道:「誰要說黃兄是私鹽販子,我第一個不同意。」

    黃闕沉默了,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。

    陳跡往樓下走去:「一起去梅花渡看看?鹽引買賣倒是有些新規矩。」

    黃闕看著陳跡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,終究忍不住跟上去。

    兩人上了馬車,司曹癸照例神不知鬼不覺搜了黃闕的身,謹慎至極。

    車廂里,黃闕忍不住問道:「陳跡賢弟,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?好好的高門貴子不做,非要與我等……我等鹽商扯上關係?」

    陳跡透過車簾,看著車外來來往往的文人士子:「黃兄,我和你們不一樣,我沒法像你們一樣按部就班的參加科舉,入翰林、入六部、入內閣,然後再做想做的事。我等不了那麼久,所以我每一步都要走的快些才行。」

    黃闕哂笑一聲自嘲道:「我們?我和他們也不一樣的。陳跡賢弟恐怕不知,我四歲啟蒙,九歲時父親花了大價錢送我去岳陽書院,先生誇我九歲便能寫錦繡文章,可等他得知我是鹽商之子便不再多看一眼。士農工商,我是父親花了大價錢、求爺爺告奶奶轉了農籍,才得以參加科舉。」

    陳跡笑了笑:「你是鹽商之子,我是陳家庶子,剛好誰也不用瞧不起誰。」

    梅花渡到了。

    陳跡領著黃闕走進梅蕊樓,剛進門,黃闕站在算珠聲里看向對面的牆上。

    只見牆上掛滿了竹牌,竹牌上貼著紅紙,紅紙上寫著:「鞏義,一百引,三百八十兩。」

    「運城,一百引,四百五十兩。」

    「固原,一百引,二百八十兩。」

    「金陵,一百引,四百六十兩。」

    「鄭縣……」

    黃闕在牆對面駐足疑惑:「賢弟,這是……我還是頭一次見人這麼賣鹽引。」

    陳跡笑著問道:「黃兄往日從大鹽商手裡買鹽引,一次買多少引?」

    黃闕回答道:「我說過的,一萬引。」

    陳跡又問道:「那這一萬引里,有多少是黃兄想要的?」

    買鹽引一直有隱形成本:鹽引即路引不得轉售他地。若是鹽引上標明了這批鹽要運至固原,便不能運去別的地方。

    運鹽損耗極高,所以大鹽商們通常會將犄角旮旯的鹽引打包賣給小鹽商們,而小鹽商們沒有挑選的餘地,買到什麼便是什麼。

    最南邊的小鹽商買到最北邊的鹽引,這是常有的事。可他們總不能真從南邊跑到北邊販鹽,只能將鹽引積壓在手中,或是找中人轉賣。

    陳跡看向黃闕:「黃兄家裡如今積壓著多少鹽引?」

    黃闕思索道:「大致三千引。」

    陳跡指著牆壁:「黃兄可在此處挑選自己想要的鹽引,不必再花冤枉錢。另外,黃兄手裡的鹽引,亦可拿到我這裡售賣。這梅花渡的大門,永遠對所有鹽商敞開。」

    黃闕看著牆上的竹牌疑惑道:「我現在交四百六十兩銀子,就能當場買走一百張運往金陵的鹽引?」

    陳跡點點頭:「能。」

    黃闕又問:「那如果我想賣一百張運往金陵的鹽引,能得多少銀子?」

    陳跡指了指竹牌:「按當下價格,也是四百六十兩銀子。」

    黃闕不解:「若放平日,中人少說要抽走兩成。賢弟這麼做豈不為他人做嫁衣,賢弟賺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不慌不忙解釋道:「我自然也是要抽成的。」

    「抽多少?」

    「每千取一。」

    千分之一。

    黃闕思忖再三每千取一怎麼看都要比抽走兩成划算多了,幾乎可以忽略不計。他狐疑的看向陳跡,一時間想不通陳跡做這門生意圖什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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