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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7章 以茶代酒

    第367章 以茶代酒

    翌日申時,陳家鹽號。

    六名被軟禁在此的二掌柜嚷嚷著:「陳閱騙我等說有要事相商,我等來了卻被軟禁於此,王法何在?」

    「陳閱憑什麼將我等關押此處?兩天了,我等是鹽號的二掌柜,不是他陳閱的家奴!」

    鹽號里的夥計悶聲挨罵,不停地給他們端茶倒水、賠禮道歉,全無虧待。

    可若是哪位掌柜想走,不行。

    周二掌柜滿頭白髮,拄著一根竹杖坐在藤椅上慢悠悠道:「說起來,陳閱還得管我叫一聲舅老爺,他便是這麼對待長輩的?」

    此時,陳閱的聲音從外面傳來:「等此事塵埃落定,我喚你一聲舅老爺也無妨,可在我收拾陳跡那小子之前,你只是這鹽號的二掌柜,我才是大掌柜。」

    陳閱掀開門帘,從外面走進後院,虎視眈眈的盯著六位二掌柜。

    周二掌柜沉默片刻:「就算你是大掌柜,也不該將我等囚禁此處。」

    陳閱撣了撣身上錦袍的灰塵:「別以為我不知道,周繼業你個老東西前幾日去了趟大房的拙政園,誰知道你去做了什麼?」

    「還有陳搵陳二掌柜,前年是你到主家告的狀吧,竟將我等販賣私鹽之事捅了出去。你以為我倒了你就能做大掌柜?做夢!」

    陳閱在六人對面坐下,雙眼陰鷙的掃過每個人:「往日裡不願與你們計較,但如今乃非常時期,我找二老爺支了十五萬兩銀子,兩萬買邊戶做事,五萬買通新上任的順天府尹,八萬高價買鹽引,此事若出了岔子,我肯定是活不成的。」

    周二掌柜咳了兩聲:「若是先前收手,無非是回魯州老家,我知道你在那置了八百畝田產,怎麼都能活得很滋潤了。」

    陳閱獰聲道:「我來京城投奔主家,從鹽號的小學徒做起,熬了五年才有月銀,又熬了十三年才當上大掌柜,再如今已四十有六。諸位,我走到這裡用了足足十八年,坐穩這個位置又用了足足十二年,我在這給人當家犬三十載,不是為了回家種地的。」

    周二掌柜語重心長道:「可你如今已經不是那個沒鞋穿的鄉下漢子,何必再賭?」

    陳閱面色緩和下來,笑了笑:「三十年前我敢賭,三十年後我照樣敢賭,不然為何我才是大掌柜,你卻是二掌柜?」

    他站起身來往外走去:「成與不成今日便見分曉,成了我稍晚會兒在百順胡同擺下筵席,切一根手指給各位賠罪,往後一起賺大錢。若是不成,我會命人將鹽號這些年私帳帳本交給主家,誰也別想活。」

    周二掌柜等人聞聽此言,起身怒罵:「陳閱,你他娘的敢交帳本?!」

    「陳閱,我草你大爺!」

    可陳閱已不管不顧,上了門前的轎子:「起轎,去梅花渡!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夜色里,轎子到了百順胡同,陳斌早早領人等候在此。

    他見陳閱的轎子到當即趕上前兩步,為其掀開轎簾:「大掌柜,人都到了。」

    陳閱坐在轎子裡沉聲道:「此時還不是梅花渡最熱鬧的時候,你們等到戌時再去。到時候,等他們拿不出鹽引,也退不起銀錢,你們便鬧,往柳行首在的那棟寒梅樓鬧,往官貴們面前鬧!叫所有人都知道這梅花渡行欺詐之事!」

    陳斌低低應了一聲。

    陳閱繼續吩咐道:「先鬧上一個時辰,等所有人都知道此事後,再去順天府衙門報官,將陳跡等人全都捉去大牢里。放心,我都打點好了,不會有差池的。」

    陳斌又應了一聲。

    陳閱揮揮手:「去吧。」

    陳閱下了轎子,若無其事的登上紅梅樓,依舊坐在昨日憑欄處,默默俯瞰院中縱觀全局。

    等待。

    再有一個時辰,這場風波便要結束了。

    紅梅樓里響起絲竹聲,陳閱轉頭看去。

    梅花渡有五座樓。

    「寒梅樓」乃花魁所在之處,如今交給了借籍在此的柳行首,樓里皆是其從金陵帶來的丫鬟、小廝。

    到了柳素這般聲望,往來賓客皆是有頭有臉的人物,已不再是青樓東家能隨意拿捏的小角色。寒梅樓所賺錢財,要分五成給她。

    「紅梅樓」乃酒樓,席間有未梳攏的歌女彈琴、唱曲。

    所謂未梳攏便是未破瓜,她們在此賣藝的意義便是等一位豪客,豪擲千金為其辦一場點梅宴,從此這位歌女便只屬於豪客一人,直到豪客厭棄。

    歌女的好日子並不長久,豪客很快就會喜歡上別的歌女,被厭棄的歌女只能去白梅樓。

    「白梅樓」乃歡場,是過氣名妓養老的地方,偶爾也會有豪客念及舊情來尋她們敘舊。

    「青梅樓」乃清倌人所在之處,清倌人賣藝不賣身,文人雅士淺酌常去。

    「梅蕊樓」原本乃紅倌人所在之處,如今被袍哥改成了鹽引買賣之地,當年賣身於此的紅倌人,袍哥也都奉還奴籍,再發了一筆盤纏。

    至於出了梅花渡再想去哪,袍哥不管。

    戌時,陳閱俯瞰樓下正看見陳斌領著十餘名夥計從後門進來,直奔梅蕊樓大門。

    等了一炷香的功夫,陳斌領人衝出梅蕊樓怒聲道:「我昨日問爾等有沒有鹽引,爾等說有,讓我今日來取。我今日來了,爾等卻又說沒有?一日之內交割可是你梅花渡自己定的規矩!」

    黑夜裡,有人拉扯著陳斌好聲好氣道:「這位客人,有什麼事咱們到梅蕊樓里去說,莫驚擾了其他客人。」

    可陳斌驟然掙脫對方,往寒梅樓跑來:「殺人了,梅花渡殺人了!我將八萬兩銀子交給爾等,爾等卻說拿不到鹽引,我說退銀子,爾等也說現在退不成,難不成爾等想吞了我那八萬兩銀子?!」

    陳閱在紅梅樓里驚呼一聲:「梅花渡吞了客人八萬兩銀子?!」

    八萬兩銀子放在哪裡都不是一筆小數目,若是給張拙,足以買個正四品以上的大官噹噹。席間客人聞聽此言,紛紛湊到憑欄處往下打量,竊竊私語。

    隔壁寒梅樓原本閉著窗戶,當下也有十餘人打開窗戶看來。

    卻聽陳斌繼續呼喊道:「梅花渡背後東家乃是府右街陳家庶子陳跡,羽林軍百戶。我原以為陳家人做事會要些臉面,卻沒想到他意欲巧取豪奪,吞下我等鹽商的八萬兩白銀……」

    紅梅樓上有人驚呼:「府右街陳家!難怪柳行首離開白玉苑來了這裡,怕不是府右街陳家那紈絝子弟對柳行首威逼利誘?」

    眼瞅著事情越鬧越大,甚至有人離了酒席去院子裡旁觀。

    每當梅花渡的人想阻止陳斌繼續說下去,陳斌便高聲呼喊梅花渡要殺人,逼得梅花渡一眾夥計在官貴面前束手束腳。

    袍哥排眾而出,對陳斌拱手道:「這位兄弟怕是誤會了什麼,我梅花渡絕無吞你銀兩的意思。」

    陳斌怒道:「那你便將銀子還我。」

    袍哥客氣道:「還不了,我梅花渡帳上如今沒有這麼多銀子。」

    陳斌怒極而笑,轉頭對圍觀的官貴高聲道:「諸位聽到了嗎,梅花渡今日要巧取豪奪,是他親口承認的!」

    陳閱穩坐在紅梅樓憑欄處,當他聽到袍哥親口承認銀子不夠時,終於長長鬆了口氣,笑吟吟的給自己倒上一杯酒。

    三樓已經走空了,歌女卻還自顧自彈唱著。

    陳閱的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歌女,只覺得對方像是自己曾經在魯州的那位青梅竹馬。當年自己棄掉婚約獨自來到京城,再回魯州時,對方已嫁做人婦。

    他指著歌女道:「夥計,我今日給這位姑娘梳攏,紅梅樓里的所有開銷記我帳上,算是給這位姑娘置辦的點梅宴了。」

    夥計眼睛一亮:「客人當真?」

    陳閱哈哈一笑:「難不成還有假?去吧,告訴你們東家,今日我有大喜事,再給這位姑娘辦個點梅宴,算是雙喜臨門!」

    可就在此時,樓梯處有人拾級而上:「陳大掌柜遇到什麼喜事了如此高興?」

    陳閱微微眯起眼睛:「陳跡?你不在樓下處理亂局,來這裡做什麼?」

    陳跡拎著衣擺走上樓來,在陳閱對面坐下。

    他平靜的看著樓下正聲嘶力竭的陳斌:「陳大掌柜準備了好幾日的死局,我現在下去有什麼用呢?我只是好奇,陳大掌柜為何非要置我於死地?」

    陳閱拿起酒杯放在唇邊,譏笑道:「你也別怪我,在這京城討生活,有的是人等著踩我上位。我若不把你攆出京城,手下那幾個牆頭草定然轉投你的懷抱,對我落井下石。只有這樣,他們才能坐上大掌柜的位置。」

    陳跡點點頭:「原來如此……接下來就該喊順天府來捉我了吧?」

    陳閱面色一變:「你怎麼知道?」

    陳跡笑了笑:「除了這條路,你也沒別的法子置我於死地了,不是嗎?」

    陳閱心中快速盤算著陳跡是否還有其他後手:陳禮尊還在塘沽,今日也無鹽引運進梅花渡,陳跡應該也沒其他的靠山了……

    他心中稍定,又戲謔起來:「東家放心,主家不會坐視不管的,他們會幫你填上這筆銀子的,只要你老老實實離開京城就行。」

    陳跡笑道:「那還好,若是真被逼的離開京城,我就回洛城去,開個小小的藥鋪。」

    陳閱張狂大笑:「這個開藥鋪的錢,我為東家出了!」

    陳跡話鋒一轉:「可陳大掌柜的下場,就不是離開京城那麼簡單了。」

    陳閱一怔。

    陳跡指著樓下:「再看看。」

    說話間,袍哥氣定神閒的對四周抱拳行禮:「諸位看官,今日無意叨擾各位雅興,但既然發生此事,我便講一講前因後果。」

    袍哥不等陳斌反應,繼續說道:「昨日有一伙人來我梅花渡寄賣金陵鹽引兩萬張,緊接著,這位客人便來買走了那兩萬張鹽引,限一日之內交割。因為是寄賣,所以那兩萬張鹽引並不在我等手中,我等今日按照賣家留的地址尋去,想讓其交割鹽引,卻發現對方已經人去樓空。多方打聽之下才知道,對方昨夜便離開了京城,壓根沒打算真賣鹽引。」

    看客們也反應過來了,這是有人故意做局。

    「不用顛倒黑白,」陳斌在袍哥對面冷笑一聲:「你既然拿不出鹽引,便將我的銀子還我就好了,難道我給你的不是真金白銀?」

    旁觀的官貴也起鬨道:「是啊,你就算被人做了局,把銀子換給人家就好。」

    袍哥搖搖頭:「不用還。」

    陳斌哈哈大笑:「那還說什麼,咱們順天府尹見!」

    袍哥對身後招招手:「我說不用還,是因為我梅花渡剛好還有兩萬張鹽引,雖然昨夜的賣家跑了,我梅花渡卻可將這鹽引補上。」

    二刀領人抬著幾口大箱子走到人群之中,將箱子擱在地上。

    陳斌不屑道:「我要的可是金陵的鹽引,別拿其他鹽引湊數。」

    袍哥淡然道:「自然是金陵的鹽引。」

    陳閱豁然起身,來到木欄旁:「怎麼可能?」

    陳斌急忙掀開箱蓋,將一沓沓鹽引拿在手中翻看。片刻後,他下意識回頭看向紅梅樓上的陳閱,眼中止不住的驚恐。

    陳閱也顧不得穩坐釣魚台,當即隔空問道:「是不是金陵的鹽引?」

    陳斌乾澀道:「是!」

    陳閱又豁然回頭看向陳跡,陳跡卻慢條斯理的為他倒上一杯新酒:「陳大掌柜今日恐怕沒心情辦『點梅宴』了,喝杯酒壓壓驚。但是走的時候,記得將這桌酒錢付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手裡到底有多少張鹽引?幾十萬張是有的。

    前幾日白龍深夜悄悄前來,還秘密帶來了十餘箱鹽引。這些鹽引是寧帝每年賞賜給內廷的,用來給自己賺私房錢。

    這些鹽引屬地皆是寧朝最富庶之處。莫說兩萬張金陵鹽引,便是五萬張,陳跡也拿的出來。

    陳跡給陳閱倒完酒,抬頭笑道:「陳大掌柜,進京之後有位很好的長輩教會我一個道理,在這京城,規矩不重要,生意也不重要,你是誰的人才最重要……你選錯對手了。」

    陳閱踉蹌回到桌邊面如死灰:「你手裡既然有鹽引為何不早點拿出來?怎麼非要陳斌鬧到官貴面前才拿?」

    陳跡指了指樓下:「不急,再看看。」

    此時,袍哥將鹽引交付陳斌,再對周圍看客抱拳道:「梅花渡經此一事,也算吃一塹長一智。諸位,從今日起為避免再發生今日逃單之事,所有在我梅花渡寄售鹽引之人,需先繳納兩成押金,待鹽引交割後,七日之內如數奉還。」

    陳閱瞳孔驟然收縮,他回頭看著對面的陳跡:「難怪你們抽傭只有每千取一,原來你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慢慢賺銀子,而是想要這兩成的押金做流轉!」

    單看梅花渡這幾日成交的銀子,此規矩一出,梅花渡能頃刻間鯨吸數十萬兩銀子握在手中。若梅花渡往後變成寧朝最大的鹽引買賣之地,賣家在此押上百萬兩銀子都有可能。

    陳跡端坐著,不緊不慢的給自己面前倒了杯茶:「以前沒藉口,畢竟那麼多銀子,朝廷不會答允……不過現在好了,多謝大掌柜將現成的藉口送上門來。」

    他坐在燈火裡面帶微笑,對陳閱舉起酒杯:「以茶代酒,敬大掌柜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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