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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9章 咬人的狗

    第369章 咬人的狗

    夜幕里,馬車晃晃悠悠的穿過西長安大街的青石板路。

    自從司曹癸出現之後陳跡便很少自己走路了,不論去哪都是車接車送。司曹癸像是一道影子,粘在他身邊。

    當司主?

    那不是陳跡想要的。

    等救出白鯉之後,寧朝與景朝都不是最好的去處,只有遠走海外才能徹底避開是非……也不知道海外是否說英語?他英語還挺好的。

    正思索間,馬車漸漸停下。

    陳跡問道:「到了?」

    司曹癸卻沒有回答。

    陳跡將車簾掀開一條縫隙,馬車對面一人駐馬而立,腰間挎著一柄劍,額頭間繫著一根黑色的布帶,布帶當中以白線繡著個陳字。

    司曹癸低聲道:「是二房豢養的尋道境大行官之一,陳廣。」

    下一刻,卻見那位駐馬而立的行官抱拳道:「公子,請隨在下走一趟吧,二爺在山川壇那等您。」

    司曹癸回頭低聲叮囑道:「不能去。二房行事不擇手段,你今日將他得罪死了,他邀約你去僻靜處絕無好事。」

    陳跡高聲道:「請幫我轉告二伯一聲,今夜已晚,我便不去了。他若有事,明日一早來銀杏苑找我吧。」

    司曹癸再次抖動韁繩,馬車緩緩前進,可陳廣一動不動的擋在去路上,重複方才的話語:「公子,請隨某走一趟吧,二爺在山川壇那等您。」

    馬車被迫停下,司曹癸緩緩伸手摸向袖子,小聲交代道:「待會兒殺起來,你往陳家大宅跑,他不敢殺到宅子裡面去。若是驚動了陳閣老身邊的陳序,他只有死路一條。」

    陳序?

    陳跡記得,陳序是前幾日請自己去文膽堂的那名中年人,陳閣老的心腹。

    府右街上,陳廣策馬前行,清脆的馬蹄聲在夜色下越來越近,司曹癸與陳廣之間的空氣也仿佛越來越凝實。

    陳廣摸向腰間佩劍司曹癸如一頭坐臥的豹子,身子裡傳來關節的輕微脆響聲……那是肌肉賁張時擠壓關節的聲音。

    路邊的野狗、野貓紛紛逃離。

    此時,馬車後面又有一架馬車駛來,兩人都按下了殺意,等馬車離開。

    那架馬車毫不知情的從兩人身邊經過,並未察覺青石板路上凝重的殺意。

    當馬車離去,陳廣與司曹癸將要動手的瞬間,陳跡開口笑道:「走一趟便走一趟吧,二伯是長輩,總不會拿我怎麼樣。就算真想拿我出氣,也不會選在京城裡。」

    緊張的氣氛頃刻間土崩瓦解。

    陳廣抱拳道:「公子明理,請。」

    司曹癸回頭看了陳跡一眼,沒再多問。似乎真如他先前說的一樣,從前陳跡聽他的,往後他聽陳跡的,只甘心做一把刀。

    而刀,是不會問問題的。

    馬車調轉方向,跟著陳廣出了正陽門,前往山川壇。

    兩炷香後,陳廣在山川壇前向西折去,此處蘆葦盪尚且沒有抽出綠葉,還是一片枯萎景象。夜風颳過,發出盛大、寂寥的沙沙聲。

    山川壇旁有四個無名水塘,每個都有一坊大小,卻沒人有興致給它們起個名字。

    一條木碼頭延伸到滿是蘆葦的水塘當中,陳禮治就坐在木碼頭的盡頭,擎著一根魚竿。枯瘦的身形不像是世家大族的掌權之人,像是一位寒江孤釣的蓑笠翁。

    其身後,左側站著一位中年武人,右側站著陳家鹽號大掌柜,陳閱。

    陳廣在陳跡身旁比了個手勢:「請。」

    陳跡笑了笑,沿著碼頭往水塘中間走去。

    司曹癸扔了韁繩便要跟在陳跡身後,卻被陳廣攔了下來,皮笑肉不笑的說道:「主家們說話,咱們做下人的就別跟過去了。」

    未等司曹癸反駁,陳跡回過頭來吩咐道:「在此處等我吧,我去聽聽二伯有何吩咐。放心,二伯不會動我的。」

    司曹癸平靜應道:「是,公子。」

    陳跡繼續往前走,走到近處才借著明亮的月光,看見陳閱身旁滴了一灘血,對方的左手上少了小拇指與無名指。

    他不以為意,來到陳禮治身後三步之處拱手行禮:「二伯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沒回頭,只是指了指水塘中央:「賢侄,大半夜的喊你過來,請你看一齣好戲。」

    陳跡抬頭看去,明月在水塘的波光中被拉長,那道光像是一條路,從碼頭一直延伸到湖中。

    水塘中央漂著六艘烏篷船,每艘船上都跪著一名鹽號掌柜,掌柜們被麻繩捆縛住手腳,嘴裡塞著一團白布,塞得結結實實。

    在他們身後,各站著一名精壯的漢子。

    二掌柜們見陳跡看過來,頓時跪在船舷上嗚嗚嗚的說不出話來。

    就在此時,陳禮治手中的魚竿動了動,他趕忙提起魚竿,可魚鉤提出水面,魚鉤上卻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陳禮治低低罵了一聲:「魚也跟我過不去?」

    他對水塘中央不耐煩的揮了揮手,卻見一名漢子給周二掌柜腳上綁了一塊人頭大的石頭,面無表情的將其推入水中。

    周二掌柜噗通一聲落在水裡,還沒翻騰幾下便沉入塘底。二掌柜們更驚恐了,一個個扭動著身子。

    沒等水面恢復平靜,陳禮治不耐煩道:「還等什麼呢,一個個表演給我賢侄看嗎?全推進去!」

    話音落烏篷船上的漢子將餘下五名二掌柜全部推入水中,像是推下去幾頭羊。陳閱眼皮微微跳動卻一句話也不敢說,只靜靜地垂手而立。

    陳跡沒有說話,只靜靜的看著。

    陳禮治回頭打量了一眼陳跡的神情,而後哈哈大笑:「陳閱,你輸得不冤。你看我這位大侄子比你鎮定多了,你以為人家是家養的小綿羊,卻沒想到人家是在固原見過大風大浪的狼。你這條狗雖然凶了點,可狗終究是狗。」

    陳閱低聲道:「二爺說得是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看向湖面:「賢侄,今日喊你來,不是為了嚇唬你,我也知道去過固原的人不會被這點小場面嚇到。」

    陳跡看著湖面上的烏篷船四散划走:「那二伯喚我來是何意?」

    陳禮治給魚鉤上重新掛好魚餌,仔細看去,魚餌竟是陳閱剛剛切下的小拇指。

    他將魚餌甩入水中:「你是不是疑惑,明明是陳閱讓我虧了銀子、犯了錯,為何我不殺陳閱,反倒把其他沒犯錯的二掌柜都殺了?」

    陳跡嗯了一聲:「確實不解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慢悠悠說道:「不算他從你那買到的兩萬張金陵鹽引,陳閱讓我一夜之間虧了七萬兩銀子,說多不多,說少不少,用老爺子的話講,我陳家虧得起。嘖,怎麼家主說這話的時候那麼有氣勢,到我嘴裡就變寡淡了?」

    陳跡笑著回答道:「因為二伯說的是七萬兩家主說的是幾十萬兩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點點頭:「有道理,虧的錢少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好奇道:「二伯還沒說,為何殺了其他二掌柜,卻將陳閱留著?明明是他讓您虧了錢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隨口道:「可他卻是唯一一個敢張口咬你的。」

    陳跡若有所思。

    陳禮治懶洋洋道:「主人家養條狗,光會搖尾巴可不行,還得會咬人。外人來了得咬,有人翻進院子了得咬,養狗不就是為了幫主家咬人嘛?咬錯了或是沒咬到,都沒關係,但得敢咬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繼續說道:「陳閱雖然犯蠢沒咬到你,但他是鹽號里唯一一個敢咬你的,這就夠了。」

    陳跡謙遜道:「明白了,多謝二伯解惑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又說道:「不過虧錢終究是虧了錢,死罪可免,活罪難逃,總得切他兩根手指出出氣,免得所有人都覺得虧我錢不用付出代價。另外,今晚喊賢侄來,亦是給賢侄賠禮道歉的,這陳閱得罪了你,你說,切他幾根手指能夠解氣?」

    陳跡笑了:「我與他並沒有那麼大的仇,二伯倒也不必如此。只是小侄不明白,二伯這葫蘆里賣得什麼藥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半晌也沒釣起一條魚來,乾脆將魚竿扔進水塘里,站起身來:「賢侄是菩薩心腸金剛手段,我在你這年紀可做不到,佩服。陳閱,謝謝我這位賢侄吧,你剩下的手指保住了。」

    陳閱趕忙跪伏在地上,先給陳禮治磕了三個頭,又轉身給陳跡磕了三個頭。

    陳禮治用腳尖踢了踢陳閱:「滾吧,這次免你一死,別在京城丟人現眼了,在那些邊戶找到你之前,去金陵管我手裡的那幾個生意,那邊的生意若再出了岔子,你自己把腦袋送回京城來。」

    「謝二爺不殺之恩,」陳閱又咚咚咚磕了九個頭,起身匆匆離去。

    陳禮治對身旁的中年武人也揮了揮手:「離遠點,我與賢侄說說話。」

    待碼頭上安靜下來。

    陳跡好奇道:「二伯今晚邀我來,就是為了給我出氣?」

    陳禮治身形瘦削,雙頰凹陷。

    他那一雙突出來的魚眼直勾勾盯著陳跡:「賢侄,你我和解如何?」

    陳跡一怔。

    陳禮治背著雙手看向水塘中央:「今夜我看明白了,你背後站著的不是陳禮尊,而是另有其人。但我不在意你背後到底站著誰,也不在意你這幾年有何奇遇,只在意我陳家的事情。」

    陳跡沒有說話,心中念頭急轉,卻有各種解不開的疑惑。

    對方這是要演什麼把戲?

    陳禮治繼續說道:「賢侄,你想要錢,我現在就可以給你。你想要官,我也可以明日去給你買,但大房過繼一事,能不能別爭?」

    陳跡摸不著頭腦:「二伯要做什麼?」

    陳禮治笑了笑:「小和尚都給你說了吧,不必揣著明白裝糊塗。我父親貴為前任戶部尚書、陳家家主,卻遭大房設計謀伏殺。我身為人子,不報此仇枉來世間走這一遭,誰礙事我殺誰。你不是大房的人,沒必要趟這遭渾水。」

    陳跡心裡像是閃過一道閃電,原來如此。

    陳禮治今日突然開誠布公,實則是對方以為小和尚已借他心通看破他心中所想,秘密已不再是秘密。

    對方並不知道,小和尚從不曾將看到的心事告知第三者。

    陳跡忽然意識到,舅舅陸謹刺殺戶部尚書而後回到景朝功成名就,並不是一個勵志故事的結尾,而是一段新恩怨的開始。陳禮治將這一切陰謀歸結為大房奪權,將陳閣老與陳禮尊當成了殺父仇人。

    陳跡疑惑道:「此事不是景朝諜探所為嗎?」

    陳禮治沉聲道:「我父親身邊是有尋道境行官隨從的,名為寧寄。可我聽聞噩耗前去勘驗伏殺之地時,卻沒見那行官屍首,那名行官至今下落不明。這行官,分明是大房安插在我父親身邊的內應。」

    陳跡心中輕嘆,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,自己還有許多事要做,卻又卷進混亂的世家恩怨中。

    陳禮治凝視著陳跡:「陳跡,我是真小人,可大房那父子卻是偽君子,你信他們不如信我。今晚你只管開出條件來,我能答應的,俱都答應你,你拿了你要的東西便離開京城,想去哪都可以。」

    「你父親陳禮欽是個聰明人,今日已去張拙那裡花了一萬兩銀子調任金陵同知,我也幫他使了使勁,吏部文書明日應該就會下來。你便隨他一起去金陵吧,那裡繁華,當個有權有勢的富家翁豈不美哉?」

    陳禮治開出的條件很有誘惑力,若是換陳跡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,一定會答應下來。

    但現在不行,他想要的,陳禮治幫不了他。

    陳跡平靜開口:「二伯誤會了,我無意參與你和大房之間的恩怨,也不會將你的秘密告知他們。你做你的事,我做我的事,彼此井水不犯河水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默默盯著陳跡,眼中閃過一絲殺意。

    陳跡鎮定道:「二伯,現在這個節骨眼殺我,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你做的,若是你有耐心,不如再等等。」

    陳禮治沉默片刻,他看了看陳跡,又看了看遠處的司曹癸,忽然展顏大笑。

    他拍了拍陳跡的肩膀:「賢侄說什麼胡話呢,都是自家人,我怎麼會殺你?早些回去歇息吧,明日還得應卯呢。」

    陳跡對陳禮治拱手行禮:「二伯也早些歇息,小侄告退。」

    他往岸上走去登上馬車時回頭看去,卻見陳禮治還站在木碼頭的盡頭,意味深長的看著自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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