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8章 捉生將
第448章 捉生將
陳跡盤坐在地上編著草鞋。
到了第二遍時熟練多了,再不會鬧出露半個腳掌的笑話。
崇禮關的暮鼓聲響起,伴隨而來的還有鳴金聲。
高聳的巍峨關樓上,有步卒敲響狹長的鉦,發出清脆又肅殺的嗡鳴傳出幾里地去。
關樓北方是半圓形的瓮城,瓮城的北門與平安門一同落閘,出去尋找張擺失的洪爺沒有回來,但崇禮關不會等。
此時,張銅狗不再插科打諢,面色越來越沉。
陳跡環顧四周,其他人也是。
他好奇問道:「怎麼了?」
張銅狗沉聲解釋:「總旗他們天還沒亮,就被差遣出去修亥水關和戌衛關之間的那段外牆,按理說申時前就該回來了。」
崇禮關並非一個孤立的關隘。
在大馬群山一線,還有十二座小型城關以一段段長城連接,形成一道巨大屏障,守望相助。
這便是崇禮關十二連城。
陳跡猜測道:「會不會是城牆沒修完?」
張銅狗搖頭:「不可能,城牆沒修完便明天再出去修,按時不回是要軍法處置的。」
出事了。
陳跡遲疑片刻:「我方才來的路上看見洪爺和阿笙回到崇禮關,洪爺說在山裡遇到了捉生將……」
張銅狗等人一驚:「還說了什麼?」
陳跡回憶道:「後來他問擺子和星星回來沒,有人回答他,萬歲軍的高原回來時,在柳條溝見過他們,洪爺就又換馬找他們去了。」
張銅狗低聲道了一句:「壞了。捉生將平日裡是不會進大馬群山的,山里不光是咱們崇禮關的夜不收,還有御前三大營的夜不收,少說上百號人設了埋伏。他們得來了多少人馬,才敢進山涉險?難不成又要打仗了?」
李阿虎若有所思:「前陣子不是聽說,平東總兵王道聖活捉了景朝樞密使元城,這些捉生將會不會是來報復咱的?」
張銅狗罵了一聲:「想來是了,這群瘋狗向來容不得咱們占半點便宜,這次樞密使被咱們抓回來,可不瘋了一樣進來殺人出氣。」
他起身往外走:「我去打聽打聽怎麼回事。」
李阿虎拉住低喝道:「你也瘋了?馬上就宵禁了!」
張銅狗欲言又止,而後頹唐重新坐下:「怕是真折在外面了。」
暮鼓聲盡。
出去的人沒有回來,顯得軍舍空空蕩蕩,許久都沒人開口說話。
一片沉默中,陳跡開口說道:「我從京城來之前,聽了風聲,說景朝想要和談,把元城換回去。」
張銅狗勃然大怒:「換他娘!好不容易抓住的,憑換回去?誰要是想把元城放回去,誰就是景朝細作,全抓了砍頭!」
陳跡不動聲色:「萬一要是把他換回去,對咱寧朝更有利呢?」
張銅狗冷笑一聲:「放虎歸山反而對咱寧朝更有利?什麼狗屁道理!六年前,就是這元城領三路大軍南下,光是那一仗,御前三大營死傷三成,我崇禮關步卒死了一大半。你是來得晚,不然你說不定也死在那一仗里了。」
陳跡解釋道:「我只是說我聽來的消息。」
張銅狗緩和了語氣:「反正咱與景朝不死不休,誰也別想和談,誰和談誰就是奸臣。再說了,不打仗我們哪來的銀子?沒仗打,軍餉都不發了,我欠了軍市老李頭三兩銀子,到現在都沒還上呢,快滾到五兩了。」
陳跡好奇道:「在軍市賒帳?」
李阿虎解釋道:「軍市里有專門給咱放印子錢的,尋常步卒能放三兩,小旗放十兩,總旗放二十兩。」
陳跡疑惑:「百戶和千戶呢?」
張銅狗嗤笑一聲:「百戶、千戶哪還需要印子錢,吃咱糧餉就夠了。」
陳跡若有所思:「他們就不怕打仗死了人,他們的銀子收不回去?」
張銅狗搖搖頭:「你以為他們會做賠本買賣?你死了自有朝廷撫恤,撫恤的銀子還沒到你媳婦、老娘手裡,就被他們截下了,人家手眼通天。」
陳跡將話題拉回來,繼續打聽道:「就算朝廷主和,想拿元城換東西,御前三大營恐怕也不答應吧?」
李阿虎想了想:「萬歲軍和神機營肯定不答應,五軍營就不好說了。據說五軍營都督是個儒將,不喜歡打仗。」
張銅狗冷笑一聲:「狗屁的儒將,就是沒卵!」
陳跡再試探道:「萬歲軍與神機營有多少夜不收在崇禮關外?」
張銅狗想了想:「百十號吧。」
陳跡暗自思忖,此次景朝使臣經過崇禮關,只怕困難重重。
前線將士與景朝是這麼多年殺出來的仇恨,元城身上更是背著血海深仇,前線將士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活著回到景朝。
若是那些夜不收鐵了心想刺殺使臣,他一個人攔不住。
而這次寧帝給他京營儀仗使的官職,若是真把護送景朝使臣此事做成了,怕是要激怒不少人。
陳跡終於想明白,寧帝為何把這個差事給他了,這是要逼他做個孤臣。
不,不止是寧朝人想殺元城,自己那位舅舅恐怕也想殺。
景朝捉生將突然進了大馬群山,到崇禮關下尋釁,也不止是「出氣」那般簡單。
陳跡皺起眉頭,想做成此事,難如登天。
此時,總旗與那四十名同僚依舊未歸。
「睡覺睡覺,」張銅狗拍拍屁股往屋裡走去。
李阿虎問道:「不再等等?」
「等個球,這哪還等得到,都早點睡,明天出關給他們收屍,」張銅狗小聲嘀咕道:「李光谷那小子還欠我七十文錢呢,這他娘的肯定要不回來了。」
……
……
陳跡躺在通鋪上。
身旁沒有阿笙所說的,此起彼伏的呼嚕聲,只有同僚們翻來覆去的聲響。
直到卯時,崇禮關的關樓上響起鐘聲,遠遠盪來。
軍舍門外有人吆喝道:「宣前府千戶所二十一旗,都滾出來。」
張銅狗翻身而起,穿好鞋便往外跑去:「百戶大人,李光谷他們可有消息?」
一位中年漢子站在門前:「沒有,你們的旗官呢?」
陳跡走出來:「在這。」
中年百戶瞥他一眼,卻對張銅狗交代道:「帶他們出去收屍,記住,別走大夾溝,從黃土嘴繞一下。」
「成,」張銅狗問道:「領軍械不?」
百戶罵罵咧咧:「捉生將在外面,你們領軍械有什麼用,還不是等死?」
張銅狗縮了縮脖子:「也是。」
百戶揮揮手:「早去早回,耽誤到鳴金的時候可沒人等你們。」
張銅狗誒了一聲,對兄弟們招招手,拉了兩輛板車就往城北走去。
到城門前,城門未開,不少步卒等在門內。
等待開城門時,張銅狗對陳跡介紹道:「這道門叫平安門,圖個出入平安的吉利。出了這道門就是瓮城,六年前景朝大軍打進瓮城,被老子用滾木砸死好幾個,本該升小旗的,可那幾個狗日的紀功官非說老子沒法證明那幾個人是老子弄死的。」
就在此時,眾人身後馬蹄聲傳來。
陳跡站在步卒當中回頭看去,赫然是阿笙騎著一匹戰馬過來,背著一副硬弓,腰間還挎著一柄短刀。
少年袖口束緊,褲子上打著綁腿,眉宇間一股英氣。
有人與阿笙打招呼:「阿笙昨日才回來,怎麼今日又要出去?」
阿笙沉聲回答:「也不知洪爺找到擺子叔沒,我去柳條溝接應一下。」
平安門轟隆隆打開,阿笙一馬當先往外衝去。
平安門外便是瓮城,走在瓮城裡像是身在深淵,四面都是灰色的巍峨城牆。陳跡回頭仰望,卻見關樓上正有一人披金甲立在牆垛後眺望遠處。
張銅狗提醒道:「那位就是總兵張瀾津。」
出了崇禮關北門,外面是崇山峻岭,一條被踩實的夯土道一直蔓延至山嶺之間。十個人輪換著拖兩輛板車慢吞吞走著,板車上放著幾張草蓆。
山路難行,每次陳跡還沒拖一會兒,張銅狗便主動替換他,嘴裡還罵罵咧咧著:「你們這些京城來的官貴子弟吃不得這種苦,現在兄弟們幫襯你,等你升了百戶、千戶,可別忘了兄弟們。」
陳跡也不矯情,嗯了一聲應下:「會的。」
然而才剛走出五里地,卻聽前方傳來馬蹄聲。
張銅狗等人如臨大敵:「跑!」
十個人丟了板車往回跑去,可人哪有馬跑得快?沒跑出多遠,馬蹄聲就已到近前。
陳跡回頭看去,竟是阿笙騎馬折回,馬背上還馱著渾身是血的洪祖二。只見洪祖二髮髻散亂,大腿後面還插著一支羽箭。
在阿笙身後,似還有馬蹄聲傳來。
阿笙焦急吶喊:「跑,捉生將追來了!」
張銅狗嚇得魂都沒了:「娘嘞!」
幾名步卒把草鞋都跑掉了,光著腳不顧一切的往崇禮關跑去。
阿笙追上來,見他們跑不快,頓時急了:「快跑啊!」
洪祖二在馬背上虛弱道:「攔住捉生將,莫把旁人害死了。」
阿笙咬咬牙,當即勒緊韁繩撥轉馬頭。
可就在此時,陳跡攥住韁繩,攔下阿笙:「後面追著幾個人?」
阿笙一怔:「一個。」
陳跡又問:「什麼境界?」
阿笙回答:「先天境界,擅使弓箭,能百步外穿葉子。」
陳跡一巴掌拍在馬屁股上,驚得阿笙坐下戰馬發足狂奔,阿笙回頭看去:「你做什麼?」
陳跡往山林里鑽去:「你們先走,我來攔他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