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4章 見到你們二人在接吻
阮凝玉被他驟然爆發的情緒嚇得臉色發白,他一步步邁上前,她被他緊逼到了柳樹下,再無可退。
「阮凝玉,你是不是很高興?是不是很開心終於可以與我退親了,終於可以擺脫我了?」
沈景鈺輕易地便看穿了她的心思,他那又痛又恨的眼神令她不敢直視,他的眼睛裡頭像太陽一樣灼亮,而她就像是陰溝里的老鼠。
沈景鈺冷笑:「那我實話跟你說好了!」
「退親,門都沒有,除非下輩子!」
他的指尖恨不得摳進她的肩膀底下,在她的皮肉上烙下痕跡,「這件事,我會想辦法解決。」
阮凝玉卻靜靜地看著他,「你能有什麼辦法?」
大家都看到了,難不成他還能堵住悠悠之口麼?
沈景鈺心裡刺痛了一下。
他目眥欲裂,拳頭緊握,牙齒咬得咯吱作響,接下來他便說出了一句令她頭皮發麻的話。
「是謝凌乾的,對不對。」
阮凝玉怔住了。
眼見她滿眼震驚地看著自己,沈景鈺心頭仿佛落了霜,他突然冷笑一聲,他伸手去撫摸著她的臉,「凝凝,你當真以為我看不出你們表兄妹二人的關係麼?」
阮凝玉睫毛顫抖,琉璃般的瞳孔緊縮,他怎麼會知道的?
沈景鈺無止無休:「是謝凌乾的,對麼?為的便是拆散你我倆。」
他從沒有像此刻這麼恨,這麼地想殺人,仇恨快要吞沒了他。
「不是他。」阮凝玉一口咬定。
雖然謝凌會出手,但這種下三濫的事情絕對不是他幹的,以她對他的了解。
「那一日我實在忍不住想看看你,就趁著謝府的家丁換班,偷偷繞到後牆根,踩著磚縫攀著牆頭翻了進去,路上心裡還怦怦跳,想著要是被你發現,該怎麼解釋才好,又不敢打擾你,令你更加厭棄我,於是我便打算遠遠的,遠遠的瞧上你一眼也好。」
「結果還沒走到寶瓶門,就看見你和謝先生站在薔薇架下,見到你們二人在擁吻。」
他當時便僵在了原地,手裡攥著的一枝薔薇,刺扎進掌心都沒知覺。滿院的花香好像突然就淡了,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聲,咚咚地響在耳朵里。
沈景鈺不明白,自己心心念念的未婚妻,放在心尖上的姑娘,怎麼就被自己敬重愛戴的謝先生給搶走了。
謝先生明明知道他對阮凝玉的感情,也親眼見證他們當初為愛私奔,知道他們的點點滴滴。沈景鈺甚至還私下裡想過,將來大婚時,一定要請謝先生做證婚人,讓他親眼看著自己把阮凝玉娶進門。
可現在謝先生為了得到阮凝玉,竟然不惜做出這種事情陷他於不義。
眼見他的眼睛裡迸發出恨意,阮凝玉蹙眉:「沈景鈺,你冷靜一點,不要冤枉錯好人,謝玄機他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的。」
沈景鈺壓抑著怒火,怒吼一聲:「除了他,還能是誰,你告訴我!」
沈景鈺頭一次這般不顧體面地嘶吼著,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。
他還是不願相信,謝先生會跟自己心尖上的姑娘在一起。
謝先生明明知道他那麼喜歡她。
阮凝玉白了臉,不說話了。
他因為攥的力道太大,以至於肩膀疼得讓她叫出聲。
見到她痛苦的臉色後,沈景鈺眼裡的戾氣這才散去了一絲,他急忙鬆開了手,不再碰她。
他擔心擰眉,許是習慣了,他有心想問她疼不疼,有沒有傷到,可當想起她適才說「退親」時的決絕,出於自尊,他便收回了剎那伸出的手,神色也收斂,不願讓她看到他臉上的半分心疼。
對她太好,只會讓她更加不珍惜,也更輕賤了自己。
沈景鈺攥緊了拳頭,似乎是忍了又忍,「今日的事,我會徹查清楚。」
他眼神森寒通紅地看她。
「今日,我沈景鈺在此立誓,以天地為證,從此與謝玄機斷絕所有師生情分。」
阮凝玉心驚肉跳。
話音落時,他重重閉了閉眼,再睜開時,眼底的孺慕與敬重已消失殆盡,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蕪。
芙蓉園世子和一女在樓閣里苟合的事,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在宴會上傳遍了,賓客間竊竊私語。
消息很快傳到明帝耳中。
御座上的明帝本就因常年服用修仙丹藥,身子消瘦得只剩一把骨頭,寬大的龍袍套在身上,像掛在衣架上般晃蕩。
他臉色蠟黃,眼下是濃得化不開的青黑,此刻聽到殿外傳來的吵鬧聲,他胸口一陣發悶,用錦帕捂住嘴,咳得肩膀都微微顫抖,好半天才緩過氣來。
司禮監接過了他遞過來的帕子。
明帝這才帶著幾分不耐問道:「外面……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?為何如此喧譁?」
司禮監跟他說明了事情經過。
明帝怔住:「景鈺前陣子不是還對那謝家表姑娘愛得死去活來的嗎,還讓朕賜婚,現在怎麼就跟別人廝混在了一起?」
太監嘆了氣:「世子不知在哪喝錯了酒……更糟心的是,今日那謝家表姑娘也在場,就這麼撞見了。」
明帝臉色登時變得難看了起來。
他將手搭在了御座扶手上,問:「那女子可查清楚了?」
明帝目光漸冷,司禮監便知道他是在懷疑那女子懷了心思故意設局,想借世子一步登天。
他不敢怠慢,忙將查探到的消息一一稟明,「查清楚了,那女子是不過是朝中一無名七品小官主事之女,名叫江新荷……長相還算是清秀,只是天生不能言語,是個啞女。依奴才看,她一個連話都說不出的姑娘,斷無設計世子的本事,想來是真的受了無妄之災。」
「如今這事鬧得滿宴皆知,她的清白名聲算是徹底毀了,方才奴才還瞧見她父母在偏殿角落裡哭,眼眶都腫得老高。可世子畢竟是皇親貴胄,他們夫妻倆就算心裡再疼女兒,也不敢有半分怨言,只能硬生生忍著,都是些可憐人。」
明帝沉默片刻,「景鈺呢?他如今在哪兒?」
「讓他過來見朕,」明帝揉了下眉心,深感頭疼,「把那個啞女,還有謝家表姑娘,把這三人都給我一併叫過來。」
「是。」司禮監太監應聲起身,不敢多耽擱,轉身聲音清亮地穿透空氣。
「——傳世子沈景鈺、謝家表姑娘阮凝玉,即刻覲見!」
司禮監那聲傳召還在殿外廊下迴蕩,阮凝玉剛順著石子路快步走來,便這麼撞進了沈景鈺的目光里。
他就立在廊柱旁,日光落在他大紅箭衣上,卻沒暖透那周身的沉鬱。
此刻沈景鈺眼尾的紅痕已淡得幾乎看不見,即使在對面見到她,依舊面色如常,只不過他經過她的時候,阮凝玉入微地見到,他垂在身側的雙拳還緊緊攥著,指節繃得發白。
「臣女阮凝玉,見過陛下。」
阮凝玉剛跪下,便見到江新荷也跪在了她的旁邊。
江新荷不會說話,只瑟瑟發抖。
明帝坐在御座上,目光先落在沈景鈺身上。
見他雖躬身行禮,垂在身側的手卻仍未鬆開,指節依舊泛著白,便知這孩子心裡還憋著勁。
明帝正了臉色,看向沈景鈺:「都起來吧。」
「景鈺,芙蓉園的事你可知錯?到底是怎麼回事?那江姑娘為何會跟你在一處?」
沈景鈺起身時,喉結動了動,眼眶又通紅了起來,「臣知錯,不該在宴會上失儀,但今日之事,臣是為人所害!」
明帝嘆了口氣:「朕知道你不是那樣的孩子。」
最後,他目光落在了三人的身上,「沈景鈺,阮凝玉,你們二人有婚約在身,可如今芙蓉園這事鬧得滿城皆知,景鈺你牽扯上江新荷,清白名聲受損不說,連凝玉你的處境也變得尷尬。朕今日便想問你們一句,你們二人的親事,眼下打算怎麼辦?」
忽有一聲悽厲的悲嚎從外面傳來。
眾人望去,只見個身穿青色宮服的小太監跌跌撞撞跑來通報:「陛下!不好了!工部清吏司的江主事……他夫人方才在宴上聽聞姑娘的事,實在悲痛難忍,竟直挺挺地暈了過去!太醫已經趕過去了,可眼下還沒醒過來!」
這話一出,周圍瞬間陷入更深的沉默。
江主事便是江新荷的父親。
江新荷更是癱坐在了地上,她本就因名聲受損而渾身發顫,此刻聽聞母親暈厥,更是如遭雷擊。
阮凝玉垂下眼帘。
看來這場風波為了堵住悠悠之口,不會這麼輕易過去了。
沈景鈺起先便篤定自己絕沒有錯,自己是無辜之人,可此時看到江新荷連哭都哭不出來,此時眼裡頭不禁流露著濃濃的愧疚。
明帝聞言,嘆了一口氣。
他看向了沈景鈺和阮凝玉,目光又掃過沈景鈺緊繃的側臉,「江家夫人暈厥,江氏女又受此無妄之災,名聲已毀,若不妥善安置,恐難服眾。既如此,朕便做主,賜工部江主事之女江新荷為你的側妃,選個吉日,過幾日便完婚,也好給江家一個交代。」
「你與阮凝玉的親事不變,待此事平息,依舊按原計劃籌備大婚。」
雖然已經預料到了結果,沈景鈺身子卻渾身一顫,心口仿佛扎進了一把鈍刀。
他臉蛋青白了下去,一顆心像被人狠狠攥住,快無法呼吸。
他不願讓阮凝玉成為將就。
沈景鈺心裡閃過迷茫、掙扎、為難、痛苦,他有心想扭轉這個局面,最後他可悲地發現,再無別的更好的結局了,他無法改變現實。
他恨自己的無能為力,恨自己什麼都不能改變。
如果他娶了江新荷,便違背了去年跟阮凝玉「一生一世一雙人」的契約。
剛想開口進言的阮凝玉,此時一抹氣息擦過了她的耳邊,帶著過去她所熟悉的薄荷淡香。
「阮凝玉,我成全你。」
她瞳孔微縮。
但她看向沈景鈺時,他卻已經掀袍,雙膝下跪。
他垂著眼,昧著心,一字一句,花費盡所有力氣艱澀開口:「微臣……不願讓阮姑娘和江姑娘為難,願與阮姑娘退親,成全她今後覓得真正心意相通的如意郎君。」
說到「成全」二字時,他喉嚨有如被碎瓷片扎破。
阮凝玉猛地抬頭,眼底滿是錯愕。
明帝也愣了愣,隨即眉頭皺得更緊,語氣裡帶著幾分審視:「你可知你在說什麼?退親豈是兒戲?」
先前是沈景鈺百般軟磨硬泡他才允了這門親事,可沒想到沈景鈺轉眼又要退婚,明帝變了臉色,有些難看。
「你可想清楚了?今日這婚事若退了,便是板上釘釘的事。往後你再想反悔,哪怕跪到朕的殿門外,再來求朕重提這門親事,也是絕無可能了。」
沈景鈺心頭一緊,汗水從他的臉上掉下,他牙齒狠咬下去,嘴裡克制住不發出陣陣痛苦的呻吟,讓它們不為人所知。
沈景鈺叩首在地,額頭抵著冰涼的青磚,聲音卻依舊堅定,一滴滾燙的淚砸進地里。
「臣……想清楚了。只求陛下成全。」
阮凝玉側過臉看著他叩首,心頭複雜,但心上的那塊石頭卻也落了地。
可沒想到沈景鈺話落後,在沒人看見的地方,他卻悄無聲息地攥住了她的手。
阮凝玉心裡驚住,他沒有看她,她剛掙扎,卻又被他攥得更緊,兩人手指纏繞在一起,因為正在面聖,阮凝玉不敢有大幅度的動作。
他的掌心觸感溫熱,他攥得越來越緊,仿佛用盡了此生所有力氣。
沈景鈺叩首道:「阮姑娘本無辜,江姑娘亦是受害者。若因臣一人讓兩位姑娘都受委屈,臣心中難安。與其讓三人都困在這樁婚事裡,不如臣來退一步,至少能讓阮姑娘擺脫這牽扯,尋個好歸宿。還請皇上成全。」
明帝聲音帶著嘆息:「罷了……你既已拿定主意,朕再攔著,倒顯得多事了。」
阮凝玉又叩首謝恩,「臣女無異議,全憑陛下做主。」
明帝點了點頭。
沈景鈺依舊跪在地上,額頭抵著冰涼的地,他終究還是親手斷了他與她的將來,只是想到能讓她擺脫這樁是非,心底又生出一絲微弱的慰藉。
阮凝玉那一天,記得沈景鈺攥著她的手很久很久,他力氣大到痛得她覺得自己骨頭要斷了。
等到司禮監宣布旨意的時候,他壓在她手上的掌心這才鬆動。
「臣謝主隆恩。」
白綾袖底下,他終於鬆開了她的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