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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57章 卑微的愛戀

    但說到底,不過是他一場自欺欺人罷了。

    謝凌想到了阮凝玉的老家襄州,便吩咐蒼山派人星夜兼程趕往襄州一趟,她說不定會回到故里暫避。

    謝凌幾乎把她能去的地方,都派了一撥人馬在那邊留意著,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肯放過。

    如今凡是她可能落腳之處,幾乎皆已布下眼線。

    謝凌臨行前神醫榮老過來了。

    如今謝老太太分外離不開許清瑤,讓人不得不懷疑許清瑤背地裡給謝老太太灌了什麼迷魂湯。謝凌回江南的那兩月,特請榮老留在府中,名為調理,實為看顧。

    謝凌暫且把阮凝玉的事情給放到一邊,不讓自己陷入在傷心的氛圍里,他很不喜歡讓情緒控制自己做事,他並不是一個被此拘泥的人。

    謝凌便見了榮老一面,因他的囑咐,榮老在謝府有一個單獨的小院子,更有一方藥田,可自在栽種菜蔬與草藥。林老在府中還算自在,也能更方便地留意府中動靜。

    謝凌見榮老年事已高,免了他的禮數。既如此,榮老也沒有客氣,於下首座椅中安然落座。

    謝凌請他在一旁石凳上坐下,又讓丫鬟奉了茶,而後開門見山:「榮老,祖母的病況如何?」

    榮老摸了一把鬍子,神色有幾分凝重,「夫人的咳血症確屬罕見,但老朽昔年遊歷西域時,曾遇一例相似病症。此症雖非無藥可醫,卻獨缺一味世間極稀有的藥材『藍蓮』。」

    「至於那位許姑娘……表面看似精通藥理,實則經我藥童幾番試探,不過一知半解。她先前所獻藥方,雖能暫緩症狀,卻無法根除,反似有意令老夫人產生依賴,日漸離不得她的藥。」

    「若老朽所料不差,那味救命的『藍蓮』,恐怕正掌握在許姑娘手中。」

    「欲根治老夫人之疾,此藥,必不可缺。」

    謝凌眸色一沉,指節無聲收緊。

    須臾,他語氣中聽不出喜怒地道:「榮老可知,這藥除了治病,可還有其他用途?」

    榮老沉吟片刻,「此物性極寒,若非對症,誤服反傷元氣。尋常人得之,幾同雞肋。除非……除非有人深知其珍稀,刻意囤積,以待奇貨可居之日。」

    謝凌不說話,只輕輕一笑。

    他先前便不喜歡許清瑤的做派,儘管她溫婉大氣,舉止得體,與他接觸過的長輩無不對她讚不絕口,可謝凌心底卻始終存著一份不自在,總隱隱懷疑她這般刻意接近,背後有些反常。

    現在看來,如他想的不錯。

    所幸,他早已在幫許家渡過危機之後,便與許清瑤恩怨兩清,使她再無從以恩情相挾,這也是他當初出手相助的原因。

    榮老看著眼前這位功成業就的年輕人,頗帶了幾分幸災樂禍的意思,「老夫人的身子,若再拖延一年,只怕真要油盡燈枯了。若大人決意挽救祖母性命,便只能順從許姑娘之意。這樁婚事,大人怕是避不開了,自古情義與孝道難兩全,如今老夫人性命攸關,大人不若便娶了許姑娘?」

    這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,怕是都是種侮辱。每個地位尊貴的男人最恨受人脅迫,更何況許清瑤是以他祖母性命相挾,如此一來,更是增添了謝凌心底的厭惡。

    謝凌沏著茶,沒說話。

    沸水沖入紫砂壺中,茶葉舒展,香氣四溢。

    氤氳水汽模糊了他清俊的側顏。

    榮老見自己如此陰陽他,可這位謝家大公子依然一臉老沉,一點情緒都不顯露,便深感無趣,他最討厭和這種無趣的人相處在一塊了,沒勁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謝府下人聞及阮凝玉之事,皆以為大公子必會對此女深惡痛絕。不料謝凌卻嚴令禁止丟棄她遺留在海棠院的任何物件,一件都不准扔,不僅如此,還讓海棠院保留著原樣,不許絲毫改動。

    走之前,謝凌又去了海棠院一趟。

    如今謝府再無一人敢攔他。

    謝凌進去了阮凝玉那間閨房,空氣里那股熟悉的女人身上的香氣正在漸漸淡去,屋裡少了太多她的東西。

    謝凌先是躺在她的床榻上,嗅著錦褥上面殘留著的她的香氣,最後又在她的屋子裡枯坐了一夜。

    他腰間的藍地靈獸紋荷包里,還存著她那對瑪瑙耳墜。

    月光透過窗欞無聲灑入室內,落了一地的霜。

    謝凌用手帕攥緊這對瑪瑙耳墜,窗邊那抹月色冷眼旁觀著屋內的狼藉,以及他的失控。

    一炷香之後,謝凌便將手帕丟棄在了地上,夜色下只剩那雙欲望剛褪下去的墨目,裡頭漫出來徹骨寒意。

    謝凌根根分明的睫毛垂了下去。

    他忽然有些唾棄自己。

    她明明都和姦夫私奔了,而自己卻還走不出來,甚至還在臆想著她,以此發泄心裡無法宣洩的憤怒,在夜深人靜的時辰對著沒有她的房間發泄著內心的陰暗。

    甚至還在幻想著她與他還有可能。

    二十多年來,謝凌從未如此懷疑過自己。

    他自小便是天之驕子,如今更得聖心眷顧,以功擢升戶部右侍郎,一路走來,可謂順水行舟,幾乎未曾經歷過真正的波折。即使他待人溫和,心裡存著黎民百姓,心繫天下,可他還是逃不出世家公子的劣根性,清貴出身,他骨子裡卻是涼薄傲慢。

    可阮凝玉卻給他帶來了毀天滅地的重擊。正是這一路過於順暢的坦途,使得阮凝玉的出現與背叛,成為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挫敗。

    這份挫敗非但沒有隨著時間消弭,反而在他心中發酵成一種執拗的不甘。

    謝凌從來沒有哪一刻這麼懷疑過自己。

    這對瑪瑙耳墜,她住在庭蘭居的時候他曾看見她戴過,她當時還小鳥依人般依偎在他的懷裡,只是沒有想過有一天,她會處心積慮地離開自己,而他追悔莫及。

    他真是愚蠢至極。當初她離去時那般異乎尋常的乖順,他早該察覺出其中的不對勁才是。

    早知道如此的話,當初她還在庭蘭居的時候,他便不該顧及著她的感受。他就該在她的身上烙下他的印記,用針筆在她後背上留下「謝玄機」的刺青,要她永永遠遠地記住自己,再著,這樣的刺青她便再也不可能去勾搭上旁的男子。

    腳邊那方濕潤的手帕,猶如無聲的嘲諷,譏笑著他方才失控的定力。

    月華如水,將謝凌此刻最不願示人的脆弱,照得無處遁形。他心底最深的恐懼,便是這般不堪的情狀會被阮凝玉窺見,他怕她知道,怕她知道他那卑微的愛戀。

    害怕她得知明明她籌謀私奔在先,他卻依然對她迷戀至此,泥足深陷,他怕她嘲笑自己。

    許是先前壓抑的怒火攢到了頂點,加上妒火攻心,心底的憤懣再也壓不住。

    瑪瑙耳墜撞在牆上的瞬間,碎裂聲應聲而落,瑩潤的紅瑪瑙珠子頓時迸濺在了地上,在角落裡消失不見。

    直到後來,謝凌才醒悟他這不受控的情緒,原來是叫做惱羞成怒。

    就這樣第二日清晨,謝凌便啟程去了江南上任南京都督同知,只不過這個消息只有京中人才知,外界各地尚不知情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早在謝凌到京的半月前,阮凝玉便帶著兩個丫鬟離開了長安。

    車馬行至城門,正待出關之際,謝府卻派名小廝傳來了一封信。

    她拆開一看,信箋上的字跡竟是出自二表哥之手。

    表妹凝玉親啟:

    聞悉你欲離京,心緒難平。長安雖好,卻非久安之鄉,你此舉兄雖不舍,亦能體諒。

    無論作何抉擇,為兄必傾力相護。你離京之後,行蹤痕跡我自會妥善遮掩,絕不令堂兄察覺分毫。此行已暗中遣兩名護衛隨行,彼等皆忠心可靠,此後唯你命是從。路途迢迢,若遇艱難,切莫獨自承受,修書一封,或遣人至京郊別院尋我,雖力薄,必竭盡所能。

    隨信附上微薄銀票,權作盤纏之用,望勿推辭。天涯海角,珍重萬千。

    兄子文手書。

    阮凝玉攥著這封信,心裡感慨萬千,暗嘆謝易書如初見那般,君子如玉,平易近人。

    她早就想過離開謝家,沒想到這一日實現的時候,心裡竟會有萬分不舍。

    更沒想到,自己當真會離開表哥表姐們,過去那些在謝府和表哥表姐一起生活過的日子,竟離她越來越遠……

    阮凝玉握著那疊銀票,一時有些恍惚。她深知二表哥謝易書平日被何洛梅管教甚嚴,月例銀子遠不及其他世家子弟寬裕,卻未曾想,他此番出手竟如此豐厚。

    阮凝玉離京的時候告訴了姜婉音和萬意安。

    離開那日,她們三人在京城一家酒樓見了一面。

    姜婉音告訴了她前幾日沈景鈺大婚的事情,京城的達官貴要能去的都去了。

    阮凝玉聽了,卻是沉默。

    三人出行的時候,她們兩個人就免不了要照顧著萬意安。

    萬意安聽說阮凝玉要走,於是眼便噙了兩泡淚水,情緒激動之下,便忍不住地咳嗽起來。

    姜婉音忙拍拍她的背,「你說說你,凝玉又不是一去便不回來了,日後還能再相見呢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凝視著萬意安日益清減的身形,見她鎖骨伶仃突出,不禁蹙眉:「怎的消瘦至此?平日調理的藥可有按時服用?你在王府須得多用些補湯,好生將養才是。」

    萬意安卻捏著帕子,說是藥每日都有準時喝,讓她們二位姐姐不必關心她。

    兩人這才不再過問。

    一頓散夥飯,三人吃得淚眼朦朧,彼此說了許多體己話,兩人便送了阮凝玉離開。

    此番分別,下一次見面卻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,或許是幾年後,或許是更久的光景,思及此處,三人都悵惘起來。

    阮凝玉回頭瞥見站在柳樹長亭下的萬意安,身影單薄。阮凝玉便想到了此刻在京中如水深火熱的慕容深,他此刻與慕容晟鬥法,想必已是焦頭爛額,如履薄冰。

    想起謝凌對她說過的話,阮凝玉心裡不免便對慕容深忌憚起來,她怕慕容深知道了,她離京之路怕是會受阻也說不定。

    阮凝玉朝仍立在柳樹下的萬意安輕聲道,「我離京之事,暫且莫要告知秦王殿下。他此刻正與安王周旋,處境微妙,不必令他為此分心。」

    萬意安乖巧頷首,將此事謹記於心。

    雖還有些不太放心她的身子,但阮凝玉只能和她們分別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話說待謝凌離京的時候,阮凝玉早已悄然抵達徽州府。

    常言道,最危險之處往往最是安全。此地雖與蘇杭毗鄰,卻並非謝凌推行土地改革的核心區域。加之她已聽聞消息,謝凌早已攜改革成果返京,想來短短數年內,他定然無暇再踏足江南之地。

    如此一來,她便放心了。

    更何況,謝凌定會以為她回到了襄州,又怎麼可能讓人把手伸到徽州府來呢?

    於是阮凝玉便在徽州府購置了一處小巧的一進院落。這院子青瓦白牆,鬧中取靜,雖不顯眼,卻正合她避人耳目的心意。

    她的丫鬟收拾停當,又添置了些簡單家具,倒也清雅宜人。

    阮凝玉又另買了一廚子負責膳食,而謝易書撥給她的兩名護衛,則安排看守門戶,護衛周全。

    丫鬟春綠和抱玉為了讓她在新環境中能舒心些,唯恐她覺得無趣,特意在院中尋了兩棵老樹,紮起一架鞦韆,又添了把竹椅置於廊下,供她平日閒坐賞景。

    阮凝玉住下之後還是不太能放心,因為她知道她得罪了謝凌,謝凌對她恨意滔天,日後怕是不會善罷甘休。

    因此她還特地去讓人去打聽,得知謝大人真的離開了南京後,這才安心。

    只是她未曾料到,在此處才安頓不過數日,南方竟驟然生變,叛亂烽火驟起,金陵等地皆被捲入動盪之中。

    春綠與抱玉日日憂心忡忡,只盼著這場禍事莫要蔓延至徽州府來。

    阮凝玉倒是想得樂觀些,若是真的打到這邊來了,大不了拋棄這塊地,帶著兩丫鬟北上去。

    在徽州府住了一段時日,阮凝玉每日晨起,便是習字,養花,餵魚,後來閒趣漸深,她甚至開始在院中辟出一小塊地,親手學起種菜來。

    她真的過上了她想要的生活,往後的日子裡沒有擔心受怕的事,再也不用被人約束。

    未過多久,京城便有消息傳來。

    道是謝家與許家已正式定下親事,謝凌與許清瑤將於年內完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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