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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17章 感情如養花

    福俊離開的時候。

    謝凌命令他將靠南的窗戶大開。

    福俊照做了。

    四下已無人,入冬的風顯得寒冷刺骨,寒氣鑽進衣領里,激起一層細密的刺痛,如同戀痛般,又冷,又覺快慰。

    須臾,男人放在扶手上的修長手指已然冰冷,呈現雪色。

    可他卻渾然不知。

    入目一片黑暗的時候,只有這冰涼的痛感才能讓自己的心靜下來幾分。

    沒有人敢再來打擾他,更沒哪個丫鬟敢靠近他的書房。

    是了,從他出生便是望族嫡長孫,便出身尊貴,沒有什麼他掌控不了,沒有得不到的東西。若是有,也只是他不想要而已。

    故此,這般小小的挫敗才會挫了他的銳氣,才會叫他如此在意。

    或許,是自己太心急了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才讓她開始親近自己這個表哥,且開始有了成效。往昔那些刻意製造的相處機會,斷不能因為他的失控而付之東流。

    他沒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,只是需要耐心,再耐心,切不能打草驚蛇。

    而他最不缺的,便是耐心。

    感情如養花,若這朵嬌花太過難養了些,便需時刻悉心照料,可他卻願意做這個養花人。

    謝凌緩緩睜開眸,裡頭浮現的不再是滲人的冰冷,而是仿佛能包容萬物的溫吞海洋,只剩下一望無際的溫柔海浪。

    男人眼睫微動,他開始細細回想起近來跟她相處的每一個細節,究竟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差錯?

    要知道她先前對他的態度可不是這樣的,至少很是親近。

    他記憶力很好。近來他有沒有什麼得罪到她的事情,才讓她發了女兒家的脾氣,致使賭氣不肯過來看他這位好哥哥。

    有嗎?沒有,他篤定。

    那麼,她為何不肯過來探望他?

    不來的原因又是什麼。

    謝凌覺得有些蹊蹺。

    表姑娘對他的態度不可能一夜之間發生如此大的改變,定然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差錯,才會讓這段原本升溫的感情忽然冷卻下來。

    他那雙眼越來越沉,裡頭什麼都沒有,又似乎什麼都有。

    所以,會是什麼事情?

    去問她嗎?

    可他又不是第一天才了解她。

    以表姑娘的性子,斷不可能與他說的。

    謝凌就在這樣靜謐的午後,無聲地思考。

    福俊端著那根毛筆的屍體出去,在外面忐忑了好久,也不知是什麼事情刺激到了大公子!

    但能把大公子的性子逼成這樣的,絕非小事!

    可他又怕公子的情緒下不去,他很擔心,於是他便站在屋子外面先守了一會,沒有先走。

    沈景鈺就是在這樣一個明媚又寒冷的午後,來到的庭蘭居。

    他剛來到男人的書房後面,便見到這個在窗邊探頭探腦、滿臉憂愁的小書童。

    沈景鈺走過去,輕聲問:「怎麼回事?」

    福俊明顯不認識他,但也知是貴客,忙行禮。

    福俊自然不會把自家大公子的事情隨意地透露給外人知曉,他知道分寸。

    沈景鈺卻掃了眼他懷裡的畚箕,便看見了那根毛筆瓷管上面的裂痕,以及其他碎片。

    一看,便知是人重重將它砸下的。

    沈景鈺心裡微微驚訝。

    在他的印象里,謝先生冷靜沉穩,穩若泰山,是他遇到過的最有定力的人,何況先生又溫潤如月,沈景鈺怎麼也想像不出擲東西出氣這件事會與謝先生掛上鉤。

    這……這真的是謝先生嗎?

    他想像不出謝凌失態的樣子。

    沈景鈺眉頭微蹙,心裡不禁一番沉思。

    莫非謝先生遇到了什麼很棘手的事情?是什麼事,才能讓他這般。

    福俊並不知早已讓貴客看出了異樣,他作揖完後,便拿著畚箕離開了。

    沈景鈺是在這個時候上前敲門的。

    謝凌回神,從那些關於表姑娘的思緒里抽身,「誰?」

    沈景鈺微笑。

    「謝先生,是我!」

    聽到了他那極有辨別度的悠揚音色。

    裡屋默了又默,甚至有些詭異。

    須臾。

    「進來吧。」

    適才那沉默的時間,不長也不短。

    但沈景鈺還是敏感地心裡頓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怎麼覺得,謝先生適才好像有些不悅,連氣氛都變得微妙了起來,就好像並不希望他出現在這裡一樣?

    可,怎麼會?沒道理啊!根本沒有什麼原因能讓謝先生不喜他!他們二人之間並無任何齟齬。

    沈景鈺進去後,觀察了下位置上的男人,一如既往的明俊淡雅,聽到了他作揖的聲音後,謝先生還對著他點頭致意。

    沈景鈺想,定是自己想多了。

    他悄悄帶著不冒犯的目光打量了下謝凌。

    謝先生果真如傳聞一樣,果真目不能視。

    沈景鈺連忙表達了自己的關心,語氣熱絡,但他畢竟是個朝氣蓬勃的少年郎,於是很是樂觀向上,他並不想再帶給謝先生一絲死氣,讓男人本想沉重的心更是陷入低谷。

    沈景鈺道:「我聽聞大明疆域之內隱匿著一位神醫,其醫術超凡入聖,我想尋得這位神醫,懇請他為先生診治,以解先生目不能視之苦……」

    他在向謝凌示好。

    只是他要娶凝凝這件事,他還不知道該怎麼對謝凌開口才好。

    還沒說完。

    謝凌便道:「不用了。」

    「府里已經請了一位醫術高明的大夫,不必再勞煩沈世子,多謝沈世子的一番好意。」

    沈景鈺怔住,抬頭看去。

    是他的錯覺麼?

    他怎麼覺得謝先生對他更冷淡了?

    不過,這也符合先生的性子,謝凌本就不喜歡承別人的人情。

    既然謝凌執意如此,沈景鈺也不能固執,否則反而惹得先生不喜。

    但是,也從來沒有人讓他這般吃癟過,沈景鈺覺得,自己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跟謝先生相處,雖說二人年齡差不得不算太大,可謝凌卻有著父輩的老成持重。

    沈景鈺不是怯場的人,他連皇帝舅舅都不懼。但面對謝凌時,他卻有形容不出來的緊張。

    少年端端正正地坐著,儘管男人根本看不見,但他還是目不斜視,眼觀鼻,鼻觀心,他沒忘記那些在文廣堂被謝先生疾言厲色訓誡的日子。

    更重要的是,他是凝凝的兄長,表兄。

    於是沈景鈺就怕在他的面前表現不好,於是更是不敢亂說話。

    沒想到的是,謝先生主動跟他開口了。

    「世子今日才回的京城?」

    沈景鈺忙道:「是!」

    這時福俊又端著茶進來了。

    他雙手將茶盞小心翼翼地放在大公子的手上。

    謝凌接過,感受著溫度。

    「這段時間,世子在驍騎營里呆得怎麼樣?」

    沈景鈺沒想到向來甚少主動過問他人之事的謝先生,竟會關心起自己在驍騎營的生活。

    不過他很快意識到這是一個在謝先生面前展現自己的絕佳契機。

    於是他便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。

    謝凌喝茶,一邊聽著。

    這麼一聊,便過去了幾刻鐘。

    沈景鈺興致勃勃地講述著在驍騎營的經歷,但謝凌卻面色卻瞧不出喜怒來。

    沈景鈺干聊到後面,便漸漸意識到了謝先生並不是個話多的性子,甚至是惜金如字,只有弟子向他提問時他才會回答,其餘的時候幾乎不主動發聲。

    而眼睛受傷,便需靜養。

    見到謝凌薄白的眼皮微垂,沈景鈺便意識到自己好像打擾到謝先生的午休了。

    於是他很快便不生硬地結束了話題,不久留,主動尋了個話頭便離開了。

    謝凌見狀,緩和臉色道:「福俊,送沈世子出去。」

    福俊應諾。

    待腳步聲遠去,確保沈景鈺離開了後。

    謝凌的臉色瞬間冷了下去,如清晨凝結的霜色。

    「你去查查,沈世子回京後都去了哪裡。」

    暗處的蒼山連忙離開。

    謝凌眸色翻湧。

    沈景鈺竟然回來了。

    回來的第一天,那他去文廣堂了麼?可與表姑娘見了面?

    他們若見了面,會說些什麼?

    謝凌指節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
    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想這些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福俊將他帶出庭蘭居。

    沈景鈺腰間的佩玉晃動,他觀察著謝府的一草一木。

    「你家阮表姑娘最近在府里過得怎麼樣?」

    「她……過得可好?」

    沈景鈺迫切地想知道,她在謝府里過得可好舒心?迫切想知道她在謝府每一天的日常,她身邊發生的事情,無論巨細,他都想知道,他想有知情權。

    福俊很驚訝,他沒想到這位大名鼎鼎的沈世子會同自己說話,而且還是在過問表姑娘的事情!

    福俊扭頭:「回世子,小的不知道後宅的事情。」

    這小子!一看就是在撒謊!

    沈景鈺於是解下腰間的荷包,想扔給他。

    福俊更是頭搖得如撥浪鼓,一臉視死如歸。

    「小的真的不知道!」

    沈景鈺黑臉,他忘了,這位是謝凌身邊的小書童,奴僕隨主人,要想賄賂他的話,談何容易。

    沈景鈺沒轍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蒼山回來了。

    他將沈景鈺回京後的行程事無巨細地告訴了自家主子。

    「沈世子是今早才到的京城,一到便去文廣堂了,世子見到了七皇子,他身邊的姚世子跟七皇子發生了衝突。之後,沈世子便出了皇宮,去了一趟洛玉緣,便花費了幾百兩買了一隻上好的九仙紅蓮血玉鐲……」

    謝凌淡著臉。

    不用想,便知道這隻鐲子會是送給誰的。

    看來,沈景鈺回京後到現在還沒有跟表姑娘見過面。

    可為什麼不見面?他為什麼不留在文廣堂里,反而離開皇宮?

    謝凌不覺得沈景鈺是個能沉得入氣的人,可沈景鈺卻能忍住不見……

    還是說,表姑娘並不想見沈景鈺?

    謝凌的手指不自覺地在窗台上輕輕敲擊,也不知在想著什麼。

    蒼山在旁邊低著頭。

    但不管怎麼樣,這個消息,讓謝凌舒緩了下長眉。

    謝凌問:「什麼時辰了?」

    蒼山:「回公子,已經申時末了。」

    謝凌頷首,這個點,她們也該從文廣堂回來了。

    謝凌的心微微煩躁起來,他覺得無可適從。

    許是沈世子的回京,打亂了他本該有的節奏。

    謝凌放在窗台上的手攥緊,「告訴廚房,晚膳後準備一碗杏酥飲。」

    表姑娘喜歡喝杏酥飲,他和她過去最要好的時候,她時常會來他的庭蘭居坐,只是為了貪嘴,喝上她心心念念的一碗杏酥飲。

    他不放心,繼續囑咐:「命廚房裡的師傅不要加冰糖,加蜂蜜。」

    如果是加冰糖的,她就不會喝了。

    蒼山看了他一眼。

    原來,就算是大公子,在表姑娘真正心儀的人面前,大公子那骨子裡的驕傲也會瞬間土崩瓦解,竟也會萌生出卑微之感。

    蒼山想,原來大公子也不是永遠如山嶽般冷靜。

    就好比現在,大公子拋卻理智,選擇了情緒用事,他竟然……試圖今夜用一碗杏酥飲來試探表姑娘是否在意他。

    這是蒼山過去很難想像出來的事情。

    謝凌涼聲:「還愣著幹什麼?」

    「屬下遵命。」

    蒼山驚得回神,忙去廚房囑咐。

    但是他有些杞人憂天。

    這次表姑娘會來麼……

    但既然大公子囑咐了,他只好去照做。

    男人用完晚膳,那張八仙桌便放了一碗杏酥飲。

    但直到它變涼了,月亮爬上樹梢許久,還是沒等到表姑娘的到來,明明叫人去請了一次,可表姑娘還是藉口身子弱。

    蒼山這時頭無比大,還不知道該怎麼跟公子說出這個他剛得來的消息。

    最後,他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,這才進去稟告。

    謝凌也已然知道這個時候這碗杏酥飲是不會有人來飲用了,於是囑咐丫鬟,將其端下去。

    他不想再聞見那甜膩的香氣,聞了煩心,他怕自己會再控制不住發火。

    蒼山進來,沉重道。

    「大公子,沈世子和表姑娘約好了……明日去逸韻閣聽曲子。」

    謝凌青墨色的鳳目便這麼虛空、無形無影地看了過來。

    這便是她說的身體還沒好,身子不適?而他還信以為真。

    蒼山咬牙,不敢說話。

    謝凌面無表情,有了慕容深和沈景鈺在文廣堂里陪伴著她,而他就是個備胎,有了別人,她自然不會再想到他這位溫煦暖心的好哥哥。

    更何況,他這位好哥哥還是眼睛不能視的盲人,成了殘疾!她自然更不會想到他了。

    蒼山這時端過來大公子每日要喝的藥。

    「公子,該喝藥了。」

    這藥,藥效是拖延他復明的時間,讓自己這些時日在彭志修面前裝得更像一些,以免露出馬腳。

    謝凌捏緊手,這段暗無天日的時光里,自己的雙目究竟是何等模樣?

    他在想,是不是他失明以致雙目太過難看,是不是毫無神采、灰暗又死寂,是不是就像是青色的魚眼珠,失去生機,渾濁醜陋得不堪入目,才惹了她的嫌!所以她嫌他醜陋,連來探望他才不肯!

    謝凌問:「蒼山,我雙目失明後,模樣是不是特別醜陋不堪?」

    男人扯了扯唇角,忽然笑了。

    「……是不是醜陋到讓人覺得噁心?」

    蒼山震驚抬首。

    他怎麼也沒想到眉目如畫的大公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!

    他更不敢想像,大公子該是被怎樣蝕骨得顧影慚形,被表姑娘逼得心底藏著多深的自卑,才會問出這樣的話來。

    蒼山忙道:「怎麼會呢!大公子玉樹瓊枝,就算失明了,公子這雙眼也依然神韻獨具,又怎會與『醜陋』二字沾邊!」

    謝凌冷笑,那她怎麼不來看他一眼!不是答應他好了麼?!

    現在細細想來,她不過是仗著他不能視物,行動不便,處處受限,日常連庭蘭居的門都很少出,篤定了他根本無法主動去見她,所以她才這般有恃無恐!

    是了,他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。

    數數,已經有二十日了吧。

    他不知有多久未曾好好端詳她的眉眼,過去那些細細凝視她臉龐的日子,仿佛成了遙遠的夢。她漂亮含秋水般的眸子,彎彎的眉,他如今只能在記憶中翻找。

    謝凌眼中閃過一絲厭棄,推開那碗黑色的藥湯。

    他冷笑,「撤下,之後都不必再端來。」

    「該抓緊時間,讓彭志修能有機會對我下手才是。」

    他不想再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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