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2章 表姑娘的那支金簪
將文章逐句講解一遍,謝凌抬眼時,見謝易書仍握著筆桿發怔,便心生不悅。
擱下書時,發出一聲不小的「咔嗒」聲。
謝易書這才回神,須臾臉上露出愧疚。
道歉幾次後。
謝凌問:「這是怎麼了?」
謝易書低下頭去。
「我在想墨兒的事情。」
謝易書很擔心,將謝易墨近來的狀況告訴了堂兄。
雖對謝易墨恨其不爭,但他只有這一個妹妹。
從上回墨兒因任性而遇險之後,墨兒與他便疏遠了許多。
墨兒竟然以為他眼中只有阮表妹,便對她這個親妹不管不顧了,覺得她被冷落了。謝易書很生氣,墨兒怎會這麼想他?且不論他如今對阮凝玉沒有兒女之情,再者他也不是這麼糊塗的人。
他這個哥哥,什麼時候沒疼過她?
到現在,謝易墨還是很排斥他去看望她。
謝易書擰眉,長長地嘆了口氣。
見了這一幕,謝凌心裡有數,淡聲道:「知道了,我待會去看看墨兒。」
這事交給了長兄,謝易書放下心來。
在竹影軒待了兩刻鐘,謝凌便轉頭去了與竹影軒相隔沒多遠的映雪院。
見是大公子來臨,映雪院的丫鬟也沒多阻攔。
男眷不能進內院,謝凌便到外邊的花廳里坐著。
又昏昏沉沉睡了幾天的謝易墨便被床邊的小丫鬟給搖醒了。
「二姑娘…二姑娘……大公子來看你了,你快醒醒吧。」
大丫鬟雀兒不在映雪院,小丫鬟都快急哭了。
三爺謝誠寧倒是有過來看望二姑娘,可三爺根本就沒坐多久,坐了都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便離開了,只是叫隨行的郎中給二姑娘抓了幾副安神的藥,也沒當一回事,便去忙自個的事了。
父女「七年,男女不同席,不共食」,自古以來父女除了每日的問安,敘談甚少。三爺覺得小姐嗜睡是個小事,更是沒有重視,這樣一來,二姑娘就算是有什麼心事,更不會同三爺說了……
而三夫人雖很擔心二姑娘,但奈何性格強勢慣了,二姑娘從小就是被打壓長大的,三夫人關心則亂,動不動便對二姑娘黑臉子,對著二姑娘便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說教,還美名其曰是對二姑娘好,這樣一來,二姑娘的性子卻是越來越寡言,更不會吐露心聲了。
而現在,二姑娘最敬仰的大公子過來了。
二姑娘這下終於有了個依靠!
聽到是長兄過來看她了,原本如朽木死灰的謝易墨緩緩抬了下沉重的眼皮。
長兄怎麼過來了?
映雪院的婢女們都知道,二姑娘雖然身體沒有事,但二姑娘得的卻是心病。
這心病啊,有時候比刀割箭傷還要磨人。就像春日裡纏在竹架上的菟絲子,瞧不見血卻能絞得人喘不過氣。
二姑娘現在活動的空間只局限在她的閨房裡了,有時候連下床的力氣都沒有,還見不了一絲絲光,白天的時候窗簾子都要拉上,有時候甚至連動下根手指都沒有力氣……
眼見謝易墨醒來,這幾日如魚珠般灰暗的那雙眼睛終於有了點兒光,小丫鬟激動地握住她的手,想要給她汲取點兒力量。
「小姐,大公子來看你了。」
謝易墨抿緊唇,恢復過來了一絲神智。
不行,她怎能以這副模樣見長兄?她不能讓長兄為她憂心。
她過去所作的那些令滿城誇讚的詩,都是受過了長兄的點撥,她最是崇敬謝凌。
謝易墨艱難地坐了起來,「扶我起來更衣吧。」
小丫鬟面上露出喜色,趕緊將小姐的一雙綴了珍珠的繡花鞋捧上來,蹲下去給小姐穿上。
謝易墨搶撐著精神,穿了一件提氣色的嬌黃繡金蘭褙子,下面搭了條淺白裙子,像月牙的顏色。
雀兒和小丫鬟給她綰髮的時候,謝易墨好幾次險些昏睡了過去,還是小丫鬟輕輕捏了下她的胳膊,她方才醒神。
見她這狀態,雀兒嘆了一口氣。
「奴婢給小姐挽個最簡單的單髻吧。」
謝易墨同意了。
綰髮完,雀兒還想給小姐戴些金銀首飾,但見小姐委靡不振的樣子,只好作罷。而金鐲子等物更是不能戴在手上了,對於小姐來說,太過沉了,小姐現在連抬手腕的力氣都覺得費勁……
謝易墨懨懨地盯著銅鏡里的一張臉,好似一朵嬌花枯萎,她的臉頰凹陷了下去,變成了一張全然陌生的臉,這個年華最好的青春輝光,在她的臉上全然不見。
「給我多敷一些粉。」遮掉眼下的青印子。
「是。」
雀兒捧著水粉盒,又在她的眼下蓋了一層。
謝易墨這才被兩人扶著,去見了長兄。
待到客廳門口時,二姑娘卻叫她們二人鬆開手。
雀兒和小丫鬟對視一眼,這才不放心地鬆開。
謝易墨能感覺膝蓋以下的腿都軟綿綿的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,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,走了進去。
「堂兄金安。」
給謝凌福完身後,謝易墨便緩緩坐到了男人的旁邊,「堂兄怎麼過來了?」
「子文跟我說了你的事,我便過來看看你。」
眼見是謝易書對他說的,謝易墨姣好的臉蛋僵了那麼一下。
她故作輕鬆地笑了笑:「勞堂兄掛齒,堂妹這一切都好。」
雀兒欲言又止,但二姑娘命她們誰都不准對大公子說漏嘴,她們話在嘴邊轉了一圈,又咽了回去。
謝易墨強撐著精神,竟讓今日與先前的自己無異。
謝凌沒察覺出異樣來。
謝易墨讓雀兒端來一盤點心。
「堂兄,這是映雪院廚房獨創的薔薇糕,堂兄嘗嘗。」
謝凌只嘗了一塊,就著茶湯吃了下去。
輕輕放下茶盞,瓷底與案幾相觸發出清響。
「在你和阮表妹,還有宜溫和妙雲堂妹她們之間,對子文來說心裡最重要的自然是你這個胞妹。堂妹,這個道理你要明白。」
「上回望江樓你被人擄走的事,子文並不是不重視你,而是氣你的任性和不懂事。你出了事後,子文比所有人都擔心,最自責的人也是他,他找了你一天一夜都未合眼……」
謝易墨抓著裙擺,頭垂得更低。
「你這幾日這般暮氣沉沉,抑鬱寡歡,他在映雪院外面急得團團轉,書也讀不進去,他為了你連最重要的科舉都放在一邊,謝宜溫與阮凝玉她們,哪一個能及得上子文對你的情分?」
謝凌向來話不多,但今日見到她,還是沒忍住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。
謝易墨剎那間紅了眼眶。
謝易書此刻眼前最重要的便是會試這種頭等大事。
她沒想到她哥哥為了她,會做到這種地步……
謝易墨垂下眼帘,遮住眼底一層稀碎的光。
上回的事情,她已經不怪罪謝易書了。
她之所以會被賣去青樓,差點失了身,完全是咎由自取,雖然謝凌及時將她救出,可她還是留下了終身磨滅不掉的陰影……
她沒有再怪謝易書,如果她是謝易書的話,她也會對自己這個妹妹失望的,不怪他。
謝易墨在心裡搖了搖頭,眼睛還是一片通紅。
只是那事過後,她跟謝易書關係就變得很僵,因為心裡的疙瘩還在,以至於她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跟謝易書說話,更沒想到謝易書他竟然……
謝易墨攥著掌心,眸光更是暗了下去。這樣一來,她更不能讓謝易書知道她這樣差勁的狀態,不然的話他會更擔心的,她決不能影響了他的科舉,謝易書應該有更好更廣闊的前途。
不像她,身體裡頭早就被蠶食了,只剩個空空蕩蕩的軀殼。
謝易墨垂著頭,「勞煩長兄替我轉告他,叫他專心讀書,我……」
她中途哽噎了一下。
「我從來沒有怪過他。」
謝凌面色緩和。
他最不願見的是兄妹隔心的情景,只希望謝府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的,人生所求不過便是這幾件事。
謝凌喝過了三盞茶。
見謝易墨坐在那,氣色尚好,只是有些體力不支的樣子,謝凌倒也沒往別的地方去想,而是囑咐她平日多走動多強身健體,不然身子會越來越嬌弱無力。
謝易墨全都應了聲是。
「嗯。」
謝凌頷首,轉身便要離去。
這時神情恍惚的謝易墨卻突然攥緊了扶手。
適才強撐著精神一會,她卻覺得自己的能量已經被預支了,她的眼皮好沉好沉,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也很刺眼,只要謝凌一走,她仿佛便能就此昏沉過去,又變回過去那些暗無天日的日子。
她不知道表哥安坤榮和周氏他們,什麼時候才會走……
但她只知道,安坤榮在府一日,她的狀態永遠不會變,只會一日比一日差。父親漠視,母親不理解她,而她與面熱心冷、利益至上的祖母更是早已撕破了臉。
謝易墨只能自救。
可誰能救她呢?
她想到的人只有大堂兄。
精疲力竭的她,這時卻用自己的最後一絲力氣,叫住了謝凌。
「長兄。」
謝凌在天光處,側過了身。
謝易墨好似在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,「長兄過幾日……便要去江南了麼?」
她想到謝凌一旦去江南,那麼她再要找長兄求救和商量,便是不可能的事了……
她要抓住這一機會。
或許,她能讓安坤榮付出代價呢?她摒棄掉女子的尊嚴、體面、名聲……
憑什麼這個惡魔還能苟活在這個世上?他不僅有了一個女兒,他還在表嫂的肚子裡再播下了個惡魔的種子……
謝易墨不信,惡魔生下來的孩子,能是個什麼好東西。
謝凌算了算時日,點頭,「是。」
再過幾天,他便不在這京城了。
想到什麼,謝凌的眉眼微沉下去。
這時,負雪快步走了上前,在謝凌耳邊道:「公子,李侍郎有動作了!」
謝易墨剎那間要說出口的話,突然間戛然而止。
謝凌擰眉,對著負雪交代了幾句。
謝易墨安靜地看著他們說完。
片刻後,謝凌這才回神,神色溫雅,「堂妹,可有什麼事要同為兄說?」
「……沒什麼。」
謝易墨搖搖頭。
「到時長兄離行的那一日,定要提前知會下堂妹的婢女,堂妹要親自去給長兄送行。」
大堂兄離開的那一天,她定要強撐著身體去送行。
見只是為了這事,謝凌擰了眉,這會兒,他好似察覺出了什麼不對勁,只覺得謝易墨這時候的笑,笑得像是破敗的落葉,空有軀殼,卻無神魄。
謝凌抓住了什麼,剛想開口。
謝易墨卻看向負雪,「長兄既有要事,便儘早去辦吧,堂妹自不便多占你的時間。」
話音落時,睫毛在雪光中投下細碎陰影,像振翅欲停的蝶。
然謝凌此刻確有要務在身,於是只好先行離去。
待他這幾日得了空閒,再來問問二堂妹。
男人點頭,便離去。
待謝凌走遠了去,謝易墨的身軀便如同抽去了筋骨,癱軟下去。
幸好是雀兒上前,及時扶住了她。
「我好睏,扶我回去歇著吧……」
謝易墨氣若遊絲地說完,便趴在雀兒的肩頭上,不一會兒,竟是昏睡了過去……
雀兒紅了眼眶,忙喚另一個婢女過來,二人合力扶著二姑娘回了閨房。
待解決完李侍郎的事情,謝凌回了庭蘭居。
進書房時,便見書瑤和冷秋還在打理著書架上的藏書,兩個丫鬟指尖靈巧地在書脊間翻動,將卷帙一一理齊後,又用月白色棉繩在書冊中部打了個精巧的十字結。
一時間,滿室皆是墨香。
謝凌愛惜書,專程過來檢查了一遍,看她們捆書時有沒有將一些稀本給磨損了點邊邊角角的,檢查一遍發現全都完好後,謝凌這才放下了一本書,放心地交給她們做。
冷秋又抱起一摞書,去交由在外頭等待的小廝。
還差幾日的光景,大公子的行囊都要先準備好。
冷秋離去後,書瑤又到紫檀博古架前取下一本《商君書》,忽然間她瞥到了角落裡一個酸枝木盒子,因許久未清理,上面還落了層灰。
書瑤取下來,用袖子擦去了上面的灰塵。
她知道,這裡面放的是表姑娘先前遺落在園子裡的一支纏花金葉墜珠簪。
大公子一直鄭重地保存著,是公子的心愛之物。
書瑤想了想,表姑娘的這簪子,大公子此次去江南,定是不會再帶上了,但既然謝凌此刻就在書房,她覺得自己還是得過問一遍。
書瑤指尖輕輕碰了碰那描金盒角。
「大公子,這酸枝木盒子……您可要帶上路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