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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42章 壓歲錢

    守歲夜,謝家庭燎很是隆重,達旦不寐。

    就連剛下過雪的庭院,寒夜也照得暖意融融,後院裡的丫鬟都在爆竹驅年。

    阮凝玉被僕婦請著進去,便見幾個表姐們都坐在炭盆旁烤火,就連最不受待見的文菁菁都被大表姐請了過來。

    平素里文菁菁和謝妙雲坐沒一會,必是要吵嘴的,可今夜破天荒的,居然和平共處。

    謝妙雲今夜才不屑於跟文菁菁這隻癩皮狗吵架,省得把來年的福氣都給吵走了。

    謝妙雲坐在炕床上,穿著紅襖紅裙,髮髻上綁著紅綢帶,眉間點了一顆紅痣,手腕上戴了只金福壽鐲子,特別的喜慶。好像年底一到,她圓圓的臉蛋也長開了,初顯美人的珠圓玉潤。

    屋裡還掛了許多她們從未見過的夾紗燈,新奇又絢麗,底下絲絛垂著,落在地上的光影光耀奪目,金碧相輝。

    謝妙雲眼見她進來了,便眉開眼笑地握住她的手,將她拉到了自己的身邊。

    炕桌上擺了攢盒、春盤,還有幽香飄逸的梅酒,以及幾張謝妙雲她們沒寫完的薛濤箋,預備寫完要拿根紅綢帶綁在外面的梅樹上的。

    阮凝玉拿起來一看,便見她們大多寫的是祈福來年平安之意,更有吟詩作賦的,而謝宜溫和文菁菁還給謝凌祈了福。

    阮凝玉將薛濤箋放下,下意識地看向了大表姐。

    謝宜溫沒看她,長長的身影坐在炭盆邊烤火,她雖穿的也是紅的,但顏色要更沉穩一些,凌雲髻上佩戴珠翠,儼然是大姑娘的模樣了。

    見到她過來,謝宜溫的背影僵硬了一下,便也慢慢舒展開。

    阮凝玉與大表姐的關係微妙了許久,可守歲夜謝宜溫全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,阮凝玉也微笑地選擇裝傻,和和睦睦的,如同回到了過去。

    守歲夜是要饋歲的,即親友間互贈年禮。

    她們幾個各自掏了年禮出來,就連最一毛不拔的文菁菁也為了掙面子,將幾件自己平日捨不得用的首飾給掏了出來。

    每個人都對自己收到的年禮很是滿意。

    文菁菁見謝宜溫給她的竟是支紅寶石鳳釵,而謝妙雲阮凝玉給自己的東西也相當貴重,比自己送出的竟好上許多,便覺得自己是掙到了,便吐出了一口氣,嘴角暗勾,忙命碧桃妥帖保管。

    謝妙雲吃著芋頭,突然用肩膀輕輕撞了下文菁菁的肩膀,微撅著嘴唇。

    「文菁菁,你去叫二堂姐過來。」

    謝妙雲總覺得,除夕夜幾個姑娘不湊齊的話實在不像話。

    許久沒和謝易墨相處了,謝妙雲心裡很彆扭,她是討厭謝易墨的,從小兩人便是死對頭,她自幼便看不慣謝易墨那清高的模樣,明明謝宜溫才是長姐,謝易墨卻什麼都要壓謝宜溫一頭,害得謝宜溫被長輩數落沒有做姐姐的樣,於是謝妙雲從小便跟謝易墨斗氣到了現在。

    可適才在前院,看見謝易墨過來給祖母拜年,瞧著謝易墨那形容憔悴的情形,顴骨撐得高高的,謝妙雲瞧了心裡就不是滋味。

    但如果讓她去關心謝易墨的話,卻是萬萬不可能的。

    要是以前,見到這樣如被壓垮的謝易墨,謝妙雲定是幸災樂禍的,對於謝易墨,她一開始確是在背地裡嘲笑了一會,可很快她就覺得沒勁,也沒什麼意義。

    謝妙雲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情,只好讓文菁菁去將謝易墨給請過來。

    謝宜溫聽了,也覺得極有道理。

    大過年的,幾人就應該聚在一起。

    謝宜溫看向文菁菁:「文菁菁,你與堂妹關係平素最要好,你便去將她請來吧,她的年禮我還沒給她。」

    誰知文菁菁聽了,卻是渾身抵抗,推三阻四地尋藉口不去。

    原本今夜對她有了些許好感的謝妙雲,火氣便嗖嗖嗖地上來了,她又是個一點就炸的急性子,於是也不顧文菁菁的情面,直接揭穿了她:「文菁菁,你別太忘恩負義了,二堂姐平素怎麼待你,你心裡一清二楚,怎麼到這個時候,你就這麼狼心狗肺!」

    謝宜溫皺眉,心裡暗道:糟了。

    阮凝玉置身事外地喝著梅酒,給春綠也倒了一杯,兩主僕喝得正歡。

    再者說了,謝妙雲和文菁菁鬥嘴也不是一天兩天了。

    文菁菁平素最愛面子,可沒想到謝妙雲今夜居然當著這麼多丫鬟的面呵斥自己,一下便面紅耳赤的。

    「你……」文菁菁張了張嘴,喉間像卡著刺。

    可她到底是個欺軟怕硬的主,見謝妙雲圓眼噴著火星子瞪著自己,謝妙雲到底是謝府的嫡女,文菁菁再怒,也不敢對謝妙雲如何。

    文菁菁轉眼就見阮凝玉跟沒事人一樣,跟著自己的貼身丫鬟在那喝酒,頓時便將火氣全撒在了她的身上。

    「你們不就是喜歡阮凝玉麼?就因為我曾經對她做了不是,你們兩個就成天想著給她撐腰!既如此,還叫我過來礙你們的眼乾什麼?!」

    文菁菁是氣極就忘了理智的人,突然將尖尖的指甲戳向了阮凝玉,「我可是看得真真的!若你們知道阮凝玉背地裡做了多麼不要臉的事情,等到她禍害了謝家的名聲,我倒要看看你們兩個還會不會這麼護著她!」

    「只有你們兩個傻傻的,被她蒙在鼓裡都不知道!」

    文菁菁到底是畏懼謝凌,不敢將阮凝玉給表哥繡了手套的事情給捅出來。

    文菁菁紅著眼眶,對著阮凝玉發泄完一通,心裡這才痛快了些。可說完後,她又覺得後悔,總覺得這樣一來自己是僕婦丫鬟面前極沒面子,文菁菁捏緊絹帕,便賭氣走出了暖閣。

    碧桃忙追了上去。

    剩下幾個人在屋裡面面相覷。

    阮凝玉只覺得莫名其妙,她又做了哪些不要臉的事情了?

    而謝妙雲反應過來後,便篤定文菁菁又是黑心眼地在污衊阮表妹。

    「她又發的哪門子瘋?!我說的哪句沒有道理,二堂姐雖性子潑辣刁鑽,對文菁菁嘴毒挑剔了些,可往日裡待她是沒得說的!得了哪些上好的綢緞,都會分一匹給她,而她倒好!現在反而避著二堂姐了!真是個黑心肝的!」

    謝妙雲罵了幾句,就將文菁菁的事情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。

    拉著阮凝玉過來,下棋。

    謝宜溫看著謝妙雲倔強無所謂的側臉,心裡嘆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這兩人的性子都不適合相處,一個跟炮仗一樣,嘴上不饒人,另一個寄人籬下,性情本就比較敏感,似乎無論如何磨合地玩不到一塊去。

    妙雲也真是的,文菁菁不樂意去,多開導開導哄著幾句不就行了,她非要話說得這麼難聽,得罪了文菁菁,更何況這麼多下人在場,文菁菁到底也是個小姐,以文菁菁那計較的性格,心裡會不計較那才是怪了。

    謝宜溫嘆了一口氣。

    這兩個人,真是不讓人省心。

    文菁菁賭氣離開了暖閣。

    眼見四周靜謐無人,唯有遠處的幾個人影正在放煙花。文菁菁背過身子,竟在走廊上哭了起來,披著嫩黃兔毛斗篷的細肩一顫一顫的,碧桃在拍著她的背給她順氣。

    文菁菁之所以不願去見謝易墨,是有原因的。

    半個時辰前,她在外祖母面前表演才藝,幾個人唯有她逗得外祖母最開心。

    外祖母一高興,便多賞賜給了她幾個首飾,件件皆是珍品,文菁菁心裡暗喜,便收下了,復又湊到外祖母跟前說些趣聞逗樂。

    誰知她一抬頭,便見在角落裡最沒有存在感的謝易墨竟盯著她瞧,目光帶了一絲嘲諷,在她還沒有品出來意時,謝易墨便挪開了目光。

    文菁菁起初不覺得有什麼,待她品出來後,頓時臉上一頓羞恥的熱意。

    她惱得在歡聲笑語的前廳里紅了眼睛,但大過年的怕被人瞧見,她忙強行將淚光壓了回去,在外祖母面前繼續露出喜慶討喜的笑容。

    但文菁菁一直悄悄攥緊拳頭。

    她何嘗不知道謝易墨瞧不起她這樣的做派?

    可她本就沒了雙親,孤立無援的,她只能討外祖母的喜歡,外祖母開心了多賞她幾件首飾,她攢下來的嫁妝便多一點,更何況積少成多,謝府又是大戶人家。謝易墨看不上的卻是她巴巴想要的,表哥這裡她是嫁不成了,她多攢點,以後到了婆家腰杆才直。

    可像謝易墨這樣的謝家嫡女,又如何可能知道她的感受?

    文菁菁心裡又酸又嘲。

    謝易墨什麼都不用做,出生便是名門謝氏,請的女先生也都是名家,她什麼都不用爭取,舅母便自會給她安排一門上好的婚事,風風光光地出嫁。

    故此,謝易墨又如何會與她感同身受?

    文菁菁心裡冷笑。

    所以大表姐她們叫她去映雪院請二表姐過來時,她心裡才會這麼的不情願。

    可怎麼也沒想到,謝妙雲居然這般說她!將她的臉面放在了何處?

    她們以為她先前就這麼心甘情願去巴結謝易墨,當謝易墨的一隻哈巴狗嗎?謝易墨那麼難伺候,動不動就對她冷臉。可她若不去巴結謝易墨,她在謝家的處境只會更難。

    文菁菁哭完後,用帕子擦淚,漸漸冷靜了下來。

    想到適才自己對阮凝玉說的話,文菁菁心裡一陣悔意。

    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偏偏愛同阮凝玉較勁,明明今夜的事與阮凝玉無關,可文菁菁就是偏要針對阮凝玉,憑什麼表妹就能享受著表哥的庇護?

    見小姐哭完了,碧桃問道:「小姐,那我們現在去映雪院將二姑娘給請過來嗎?」

    適才大小姐都發話了。

    誰知文菁菁聽了,卻是面露厭惡。

    「我不去,」她已經受夠了先前討好謝易墨才能過活的日子,她覺得那樣的自己很噁心,「你要去你便去,我要回屋了。」

    文菁菁撂下話,便走了。她冷著臉,心裡也跟著冷笑。

    謝易墨如今是好是壞,又與她有何相干?她心裡還惦記著謝易墨當初給自己的一巴掌,她此生難忘。

    再者,謝易墨如今觸怒了外祖母,失了老太太的寵愛,文菁菁自己若是她,絕不會做這麼愚蠢的事情。

    瀰漫糕點香氣的暖閣里,阮凝玉與謝妙雲下了半個時辰的棋,最後謝妙雲實在下不動了,困得眼皮直打架,便歪在炕頭喝著茶提提神,一邊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點著,打著瞌睡。

    謝宜溫怕她著涼,命人取了條毯子過來給她披上。

    本想一起守夜的,可沒想到謝妙雲已經睡著了,正巧二舅父謝誠安叫她們兩個女兒過去守歲,很快就要新年了。

    二房的婆子過來喊人。

    謝宜溫命人背著謝妙雲,臨走前對著炕上的阮凝玉面露歉意。

    「抱歉,父親喚我,我們不能陪你一起過年了。」

    謝宜溫回神,怕表妹一個人除夕呆著會孤獨,突然就想叫她到二房過去,大家一起守歲度過新年。

    誰知阮凝玉已經整理完裙擺起身,打了個哈欠,「我也困了。」

    「既如此,表姐便趕緊去找二舅父吧,我也要回海棠院歇息了。」

    謝宜溫怔了一下,忽然便想起阮凝玉給堂兄繡的那副墨竹手套,剛要說的話卡在了喉嚨里,沒說出來。

    其實今夜文菁菁耍脾氣對著阮表妹說的話,她聽懂了。

    她對阮凝玉,始終是一個複雜的心態。

    謝宜溫只好對著阮凝玉點頭。

    於是,阮凝玉提了一盞燈,就這樣回了海棠院。

    剛回屋坐下沒多,外頭便傳來腳步聲。

    春綠到外面探頭一看,沒想到庭蘭居的大丫鬟書瑤過來了。

    「小姐,書瑤姑娘過來了。」

    剛在羅漢床上支著頤假寐的阮凝玉睜開了眼。

    便見穿紅色綢緞襖,下配金色綾棉裙的書瑤捧著東西走了進來。

    書瑤給她納福,「奴婢替大公子給表姑娘送年禮來了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怔了一下。

    有那麼一瞬間,聽書瑤提起男人,她便還以為他人還在府上,回神之後,才發覺他早已離京了。

    阮凝玉發現,自己竟然是有點想謝凌的。

    一點,而已。

    阮凝玉回神,笑了笑,便讓春綠收禮。

    因是除夕,書瑤看著她們,笑意親切。

    這時,書瑤卻上前,單獨將一個宮制荷包遞給了她。

    「這是大公子給表姑娘的壓歲錢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頓住。

    忽然想到每當過年,長輩都是要給晚輩壓歲錢的。

    阮凝玉於是心安理得地接過。

    她打開做工精美的荷包,往手心一倒,便見是幾個金錁子,還是幾枚吉語錢,上面刻有「福壽康寧」「驅邪降福」「歲歲平安」……

    突然,阮凝玉心顫了一下。

    書瑤:「這幾個花錢,是大公子特意為表姑娘挑出來的。」

    抬眼,便見書瑤含笑地看著她,似是等待。

    阮凝玉突然臉蛋燥熱起來。

    謝凌不在家,她就沒給他準備年禮,更別提是幾枚像樣的吉語錢了。

    書瑤似有預料,便一笑而過,「大公子早料定表姑娘粗心,並未準備,大公子說了,等他回來定要向表姑娘將這祝福討要回來的。」

    「表姑娘不必自責,大公子說了,他只希望表姑娘來年平平安安的,無病無災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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