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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71章 晚了

    適才吻得有多麼動情,而她又不抵抗,且帶著幾分不自知的縱容。正是她這份不動聲色的接納,讓他心頭那點微弱的希冀瘋長起來。

    他便以為,或許他們之間,還有轉圜的餘地。

    於是他產生了一種錯覺,或許,她並非對他沒有幾分意動。

    他又痛,又甜蜜,沉淪其中,然此刻她微笑說出來的話,他心裡那點剛燃起的熱意便被兜頭澆了盆冷水。

    「晚了。」

    謝凌沙啞著聲。

    阮凝玉不笑了,眸底的情緒收得乾乾淨淨。

    謝凌一字一頓地道:「誰說今夜這個吻,便可以抵消掉我們的過去?」

    阮凝玉只覺心口猛地一沉,像被什麼重物狠狠砸了下。

    她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出口反爾!印象里他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,小到生活習慣,大到他後來監軍出征,承諾要護得邊境無虞,便真的在苦寒之地守了一年,直到將敵軍首領押回京城斬首。

    因為他前世被送她出嫁,也聽從她的懿旨,娶了許清瑤為妻,她便以為他這輩子也會像前世一樣,他謝家長孫的位置,註定了他不能爭,也不能搶。

    那樣一個將「信」字刻進骨血的人,怎會在此刻推翻自己的話?

    「我說過,我會對你負責。」

    聽到這話,阮凝玉愣了一下,這才回過神來。

    是了。

    前世跟這輩子是不一樣,前世他們幾乎沒有什麼瓜葛,說話的次數都屈指可數,她到死都不知道謝凌的暗戀。可今生卻差點在寧安侯府的畫舫上釀成大錯……

    謝凌是個極其古板守舊的人,他嚴格遵循著傳統規矩禮數。所以他要對她負責,這樣的話他才配得上是一個男人,對得起他那些讀過的聖賢書。

    阮凝玉面色認真:「可我不需要你負責。」

    「你知道我素來叛逆乖張,何況去年還闖下了那麼大的禍。我跟別的女人不一樣,我沒有把女子清白看得那麼重,我並不介意,我也不會因為你碰了我,看了……我的膚體而恨不得咬舌自盡去投井,我對這些不在意,也無所謂,所以我真的不需要你對我負責。」

    她知道謝凌就是個一根筋的木頭,迂腐,無趣,較真,故此只能這麼跟他講道理,希望他能夠聽得進去。

    「何況,那時在侯府的畫舫上,我們兩個皆不是清醒的狀態,你又何必對此這般介懷?」

    謝凌卻暗了眸,「你不介意?」

    他發了狠,扣住了她微微顫抖的手腕。

    「還是說,你以前跟別人也有過這樣過?」

    阮凝玉嚇得瞬間清醒過來。

    看過去時,便見男人眼底翻湧猩紅,布滿了紅血絲,帶著灼人的戾氣。他的胸膛劇烈起伏,周身瀰漫著說不出來的哀痛,那姿態像頭被觸怒的困獸,仿佛靠得再近就要把她連跟著燒了。

    阮凝玉這才知道他誤會了。

    她有些哭笑不得,他怎麼會往那方面去想?

    更沒想到男人竟然能醋成這樣。

    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嚴肅的他。

    說點難聽的,她都相信如果她這個時候承認的話,謝凌都有可能掐死她,與她同歸於盡。

    阮凝玉急忙澄清:「我沒有!我怎麼可能會做出那樣的事?謝凌,你冷靜一點!你現在還有半點理智嗎?!」

    但心裡卻沒承認,其實她前世的時候差點與沈景鈺擦槍走火了。

    兩個青春期的少年少女,都彼此充滿了好奇,就連一開始接吻的時候都是學著玩的,默默探索……阮凝玉都沒臉去想以前的事。

    都說男人比較衝動。

    可前世那次反而是她衝動了,卻是沈景鈺克制著,在最緊要的時候,氣喘吁吁地壓住了她的手,他不能對她這般輕率,他得對她負責,她是姑娘家,吃虧的是她,就算真的要做,也只能等到兩人的洞房夜。

    阮凝玉覺得自己對謝凌也不算撒謊,畢竟這輩子她跟沈景鈺劃清了界限,根本沒來得及發生這樣的事。

    故此,阮凝玉的臉上沒有半分心虛。

    謝凌信了。

    「那是為什麼?」

    阮凝玉說話像刀子:「因為我對你沒有半分情意。」

    她就是要刺激他!讓他心灰意冷得像狗!如此一來,打擊了他尊貴長孫的自尊心後,謝凌必不會再糾纏她。

    謝凌靜靜凝望她:「你以為,我現在還會在乎這個麼?」

    阮凝玉愣住。

    即將要下雨,外頭狂風不絕。

    謝凌鬆開她,起身,修長的身形望向了窗外濃稠的夜色。

    「我早就知道了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的心莫名被刺了一下。

    謝凌諷刺一笑。

    她不必說這個,他不會愚蠢到沒這點自知之明。

    謝凌目光再度射了過來,「我只想知道,為什麼你不肯讓我負責。」

    他碰了她,讓他對她負責,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麼?

    他不明白。

    阮凝玉覺得他的眼神太過燙,看得她心跳如擂難受得很,索性偏過了臉,不再看他,她咬牙,存心是為了氣他。

    「因為我不喜歡你!所以我不需要你負責,這還不夠嗎?!」

    「不夠。」

    謝凌卻沉沉地盯著她,「這世間從沒有憑空而起的念頭,凡事皆有來處,萬事皆有其緣起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被他弄得心煩意亂,不說話了。

    她又怕他怕得緊,原本起身是想要找個安全的角落來防身的,沒想到最後竟來到了個死胡同。

    謝凌走了過來,幾乎是將她逼到了牆角。

    她能感受他的氣息從她的臉邊掃過,緩慢、克制。

    阮凝玉心臟噗通噗通亂跳。

    也是,這個世道女子若被男人碰了,必定會哭著求對方負責,多半是紅著眼圈攥緊衣角,求對方給個名分。再極端些的,被人輕薄後,女子跳湖投井的多的是,到頭來旁人還會給她立個貞節牌坊。

    更何況是終生不嫁?那更驚世駭俗了。

    這便是世間所寫的天地法則,無人能撼動,女子從來都是被壓迫的。

    故此謝凌這個古板的人又怎麼會理解?他眼中的道理,他浸在世俗禮教里的認知,原就與她走的路,隔著萬水千山。

    謝凌低頭,看了她許久。

    「還是說,你早已心有所屬?」

    阮凝玉:……

    她沉默。

    謝凌思來想去,一個女子與男子有了肌膚之親卻不用對方負責,只能是這個原因了,再無其他。

    他又向前邁了一步。

    「是誰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眼皮顫抖,只見他立在那,臉上毫無光影,寬袍無風而動,如同一座巍然聳立的山嶽,沉默得可怕。

    謝凌眼裡全是暴戾之色。

    儘管心疾隱隱在發作,疼得他要撕心裂肺,可他還是克制了下來。

    他需要知道那個人,是誰。

    「是沈景鈺,還是慕容深?」

    男人步步緊逼,不多時,兩人的身體又再度貼在了一起。

    謝凌此人毫無理智。

    阮凝玉心裡很煩。

    但聽他這麼問,又覺得這不失於一個可以拒絕他,讓他徹底死心放棄的機會。

    於是慕容深和沈景鈺這兩個選項,急急忙忙地在她腦海中過了一遍。

    第一,既然要撇清,她不能再與沈景鈺扯上關係。

    第二,慕容深早已有未婚妻,與她也不可能。且他與前世已經變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人,對她也無情意,拿他來當擋箭牌最合適不過。

    況且謝凌也不會把她隨口亂說的話拿去給別人說,故此形成了個閉環,這是最完美的謊言了。

    於是阮凝玉想也不想,立刻回道:「我喜歡慕容深。」

    謝凌沒回應。

    但她能感覺得出來,他的身體緊繃了一下,額頭青筋暴起,也與她拉開了一點兒不易察覺的距離。

    阮凝玉仰起頭,又當著他的面承認了一遍,「我喜歡慕容深,所以謝凌,你現在可以放過我了嗎?」

    他沒想過,她會回答得這麼幹淨利落。

    而她現在又求著他放過她,謝凌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蟄了一下,燙得他要窒息。

    「在我心裡,你從來都是我的兄長,也只是兄長。」

    「僅此而已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咬牙,許是怕他還不夠痛苦,於是用力念著這幾個字。

    外面開始飄進來雨水,轉眼下起了雨,滴答滴答的雨聲,襯得這個夜晚愈發靜僻漫長。

    她以為她說到這個地步了,男人就算再堅定不移,也該知難而退了,何況他骨子裡是個溫和溫潤的人,斷不會強人所難。

    人都是要臉的。

    可謝凌姿態溫淡矜貴,「我做不到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火氣蹭蹭蹭地上去了,她不敢置信,他是謝凌啊,怎麼能說出反悔的話來?!

    「當初是你口口聲聲在信上說的,強求不得,絕不相逼!怎麼,如今這是要毀約了?」

    謝凌不說話。

    阮凝玉氣得深呼吸好幾次,她雙肩顫抖,又在心裡安慰自己別害怕,「你素來被稱第一君子,滿天下的人崇仰你,追逐你,你收攬美名無數,如今你竟要枉顧禮法規矩,背信毀約?」

    「你當真要做這強求之事,將自己多年清譽踩在腳下麼?!」

    謝凌不作答,直勾勾地看著她不說話,那雙眼依然冰冷,此刻阮凝玉竟覺得,他或許什麼事都能做得出來。

    隨著她的話落下,天邊落了滾滾驚雷,大雨瓢潑。

    阮凝玉怕了,她很怕。

    她故意要激怒他,譏諷道:「虧得你還日日將『君子坦蕩蕩』掛在嘴邊,如今看來,也不過是個言行不一的偽君子!」

    她就是要羞辱他,要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,要讓他知難而退。

    就算謝凌脾氣再好,也忍受不了她這樣的嘲諷。

    謝凌神色木然,眸色黯淡下去。

    他從來不是一個話很多的人,向來與人交流都是言簡意賅,以最短的語言快速達到自己的目的。就算是有心事,也從來都是憋在心裡。

    適才強烈的情緒起伏,對於他來說,都可以說是百年一見了,幾乎難以想像他消耗了多大的勇氣和心力。

    阮凝玉深知他這個性格,故此想要逼退他。

    「你背信毀約,這便是你謝凌所謂的君子之道?」

    謝凌此刻幾乎到了快要崩潰的地步,心被她揪著,疼到快呼吸不上。先是聽到她說對自己沒有一點感覺,再聽到她喜歡的人是慕容深。

    他不覺得她是在騙他,她是認真的。

    謝凌忽然身子一晃,喉間湧上一陣腥甜,竟就這樣吐血在地上,猩紅又刺目。

    阮凝玉雖是故意的,可沒想到會把他刺激成這樣。

    何況,她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身體有點毛病。

    阮凝玉瞳孔微縮。

    謝凌用袖子擦著血,仿佛沒見到自己吐了血般,而是忍耐著脾性,再度重複了一句。

    「我說過,晚了。」

    她總是能輕而易舉在他底線上橫跳,把人逼得更瘋。

    謝凌緩緩抬起了那雙沉重晦暗的墨目,指縫間卻仍有血沫不斷滲出,笑著續上了接下來的話。

    「那是以前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又驚又懼地看了過去。

    她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。

    即使謝凌此刻的心千瘡百孔,血不停地往外流,可他卻要將其堵住,維持著自己最後的體面,不讓自己在她面前折下腰來。

    「若是當初,你不是將我的信隨手丟在一旁,看都不看一眼,而是拆開便看,看完便明明白白拒了我,哪怕只說個『不''字,我謝凌也認了這份緣淺。可你偏不是這般。」

    「你而是時隔半年回應我,如今再這樣慢悠悠地來拒我……」

    阮凝玉聽得心跳加速。

    便見謝凌眼眸墨雲翻滾,如狂風呼嘯,正好呼應了外邊的天。

    謝凌輕輕一笑,「這份承諾,早就不作數了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心口堵得發慌,她氣得他偷換概念,氣他的死攪蠻纏,但偏生她又怕極了他,又害怕他的身體撐不住。

    她覺得他簡直就是歇斯底里的瘋子,竟然為了這份本就不可能的感情而將自己折磨到嘔血,何嘗有他過去的半點理智?

    謝凌似乎是為著自己找到了個可以駁回她的理由,而發自內心的高興,可笑著笑著,但眸光卻出奇的冷。

    他此時扶著門框咳嗽。

    阮凝玉:「謝凌,你不能這般胡攪蠻纏,有些事情是強求不來的,強扭的瓜不甜,從來都是苦的。」

    「何必自己困住了自己。」見到他唇邊的鮮血,阮凝玉覺得刺目,「何必為了我,將自己逼到嘔心瀝血?顧及著你自己的身子……」

    謝凌不斷地在心裡告誡著自己,不能逼她,不能逼她,可他卻挫敗地發現,自己根本無法做到。

    謝凌卻是苦笑,神色陰寒,「你不必費這份心思。」

    「我還不至於下賤到拿自己的身子骨當籌碼,逼你就範。」他鬆開手時指節泛著青白,聲音冷得像淬了雪。

    他的話語諷刺至極,令阮凝玉閉上了嘴巴。

    窗外雨點如瀑傾瀉,閃電驟亮又熄滅,庭院景物朦朧如浸水墨,這場暴雨仿佛大到沒有盡頭。

    謝凌沉沉地呼吸,眼底燃著偏執火焰,唯有唇邊不斷湧出的血,還在固執地證明著他胸腔里那團尚未熄滅的執念,「所以你的意思是,你明知我們已有過肌膚之親,你之後也要頂著這個事實,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,嫁給別人,是麼?」

    「這世上哪有這般便宜的事?」

    謝凌喉間翻湧著濃稠的血腥味,他死死咬著牙,「我不同意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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