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2章 求你
阮凝玉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話題來。
她很想對他說,這又有什麼關係?
他前世,不便是放手了,送她出嫁麼?謝府也只有他這麼一位兄長來東宮,喝了她的喜酒。
前世可以,為何今生就不能了?
何況他們之間還各自橫跨著一個丈夫,一個妻子。
他們前世都各自與另一半締結成了夫妻,有過夫妻之情!兩人心中都曾有過一個愛過的人,這讓阮凝玉如何越得過這樣的事實,讓她跟他在一起?
這太荒誕了。
這份隔閡,就像道無形的牆,豎在他們之間,怎麼也繞不開。
阮凝玉偏過臉,「這樣不挺好的嗎?」
想到了前世的事,竟讓她沉默了下去。
一想到她明明被他碰過,還要另嫁郎君,謝凌竟咳嗽起來。
男人修長的身影撐在旁邊的博古架。
他唇邊帶血,眼裡裹挾著山雨欲來的沉重,謝凌艱難地道:「可我沒辦法親眼看著你鳳冠霞帔,嫁給旁人。」
阮凝玉震驚地看了過來。
「年前奉命去南京,我原是抱著念想的,我想,江南煙水軟,日子長了,總能把你從心裡磨淡些。」
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,眼底卻漫上一層紅,「可我錯了。」
「我做不到。」
「便是拼盡所有,我也做不到。」
謝凌喉間滾過一聲壓抑的哽咽,「我試過把你的東西放進箱籠里,把你送我的東西鎖進了抽屜深處,我甚至遣人換了院裡那株海棠樹,換上了尋常的松柏。我想讓這裡乾乾淨淨,再沒有半分你的痕跡。可只要閉上眼,就全是你的影子。」
阮凝玉這個名字,在每個午夜夢回時,硌得他心臟生疼。
謝凌喉間湧上的腥甜被他硬生生咽下,聲音啞得沉重,「那天知道你會去花朝宴相看,我在書房枯坐了整夜,直到天亮,我才想明白,那些道理我都懂,什麼成全,什麼放手。」
謝凌微笑:「可真要眼睜睜看著你成了別家婦,我這條命,怕是熬不過那個時候。」
阮凝玉顫抖了身體,臉蛋染上了幾分薄怒,「你在威脅我?!」
謝凌沒說話。
阮凝玉心裡不停地懼怕,謝凌的口吻不像是在開玩笑,他臉上那樣偏執冷漠的神色,一看就是認真的!他絕不是嚇唬她的而已!
他心中的偏執瘋狂得如同魔鬼,能將他給吞沒,拽入地獄。
她開始努力回想著前世,是不是有她錯過的,藏在時光角落裡的被她所忽略的。
前世謝凌的身體,到底是好還是不好?
那時候他自從入了內閣後,便很少有一天不在皇宮的。
可她分明記得他身邊經常跟著一個道士,謝凌時常口服丹藥,那時的她以為謝凌也是渴望長生不老,於是從未放在心上。
她自從當了太子妃後,她便與謝府和謝凌一刀了斷,他每回寄過來的家書,她一封都沒有拆開來看。他信上的每一句問候,每一句關心,她都以為他虛偽至極。
可現在想來,他口服的那些或許並不是什麼丹藥,而是他吊著他性命的藥!他為了掩人耳目,怕仇家發現他的心疾。
阮凝玉說不出來話了。
如果是這樣的話……她竟覺得謝凌有幾分可憐。
「你別這樣……」
阮凝玉哽塞,蒼白了嘴唇,「你就不怕死嗎?」
謝凌卻走過來,唇角的鮮血已被他擦去,他走過來,強行將五指插入她的指縫,他垂下眼帘,「我不怕,你怕了?」
那是他的命,她怕什麼?
阮凝玉覺得他瘋了。
他竟連死都不怕。
她眼眸里露出了幾分恐懼。
他這樣瘋,這樣入魔,以至於她不敢反抗掉他的手。
謝凌能感受得出來,她的手指在自己的掌心裡細微地顫著。
謝凌卻如同看不見般,而是手指往下滑,來到了她的手腕處,他撫摸著上面光滑細膩如同綢緞的肌膚。
「這般瑩潤的手腕,怎好空著?」
他指腹帶著薄繭,每次撫摸,都激得她肌膚在顫慄,如同電流經過。
說完,他便取出了一隻手鐲,霸道偏執地給她的皓腕戴上。
阮凝玉定睛一看,才知竟是那隻她當賣掉的白玉梅蝶鐲。
謝凌指尖推著玉鐲往上滑,直到穩穩停在腕間,與皓白肌膚相映,竟生出種驚心動魄的美。
戴上後,阮凝玉急忙將自己的手縮了回去,謝凌的手撲了個空。
他如同沒發生過,指尖微頓,將手收回。
謝凌微微眯眼,「凝凝,聽話些,不要再惹我生氣了。不要再把我送你的東西,拿去換那些俗物。」
他不想每次都這樣被她這般堵心了,他真的很痛苦,他的心意被她踐踏,她的輕賤,他的身體也承受不了這些沉重的情緒。
他的聲音很輕,卻帶著別樣的威脅。
謝凌垂眼,見她仍滿臉抗拒,於是便咳嗽一聲,不顧她牴觸的心情,繼續與她十指相扣。
阮凝玉依舊偏過臉。
謝凌卻握住她的下巴,讓她看向自己。
阮凝玉瞪著他。
謝凌看了她許久,嘴唇蒼白卻不自知,苦笑一聲,「你不接受我,可是還在意著我當初我冷眼旁觀,害你被驗身之事?」
阮凝玉卻輕笑一聲,「冷眼旁觀?謝凌,你倒是說得輕巧!」
「那天她們扒我的衣服,把我像牲口一樣對我驗身的時候,你就站在外面站著!看著!」
「謝凌,知道那些人嘴裡的污言穢語有多難聽嗎?我在那裡,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任人擺弄,每一次抬頭,都能看見你的影子站在廊下,連眉頭都沒皺一下!」
「現在倒來問我在不在意?謝凌,你怎麼敢?」
謝凌眸中原本升起來的一點希冀,瞬間破碎了。
眼看著謝凌驟然失色,臉色一點一點變蒼白,阮凝玉心中痛快,「謝凌,當初你旁觀時,可有想過你也會有這麼一天?」
「可有想過,你有一日竟會對我求而不得!像只喪家之犬對我搖尾乞憐!」
轟隆一聲,天邊滾過雷聲,雨下得更大了,仿佛整個天地都要在今夜被洗刷,被淹沒。
她親眼見到,這位過去人人敬重的聖人君子,清雅又絕塵。可他竟被自己的三言兩語打擊得體無完膚,這位高嶺之花,聖潔溫雅的臉一點一點地灰敗下去,眼裡露出絕望。
他的示愛,她羞辱。他的尊嚴,她踐踏。
阮凝玉深吸一口氣,「不過這件事,我早就跟你說過了、說開了,沒什麼好計較的。你有你的難處,當初也是你向老太太和族老們求情,我才不至於被趕出謝府,這件事,我們已經兩清。」
「如果你只是我的兄長,這件事不會成為我們的隔閡,可你偏要貪婪要更多,偏要喜歡我。」
「這不一樣,你知道嗎謝凌?當我的兄長,和喜歡我,這兩者在這件事上是不一樣的。」
「有這樣一件事橫亘在我們之間,你早就沒了喜歡我的資格,謝凌,你不配。」
謝凌無力一笑,「所以,怪來怪去,你還是怪我。」
她哪裡知道,他冷眼旁觀她被強行驗身的那日,早已成了剜在他心頭的毒刺,日夜流膿淌血。那是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一件事,不敢再提,更不敢再去自揭傷疤。
她沒說話,而是看向了旁邊的花瓶。
或許吧。
她恨極,厭惡極了他前世對許清瑤那樣傾盡一切的寵愛,重生回來她驗身時他的漠視,更加重了她對他的怨意。
謝凌:「怎麼樣,你才肯原諒我?」
阮凝玉甚至覺得,此刻的謝凌卑微到了極致。
謝凌瘋狂道:「當時在場的,碰過你,經過手的嬤嬤,我全都殺了!至於三嬸,只要你想,你想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。可好?」
阮凝玉怔住,卻是嘲諷地笑。
「殺無辜人的命來抵掉你的過失?謝凌,你從前何等溫厚,什麼時候,你竟變成了讓自己最為不恥的人?你真是個瘋子!」
他欲為她染了滿手血腥,為她瘋魔至此,可她呢?她不僅視若無睹,還要用最刻薄的話,將他這焚心蝕骨的瘋狂,碾成泥,踩在腳下,罵他是個瘋子。
謝凌白了臉。
阮凝玉:「你覺得,在這件事上,還能什麼能夠彌補的嗎?」
他忽然聲音平靜了下去。
「如果我把我的命給你呢?」
阮凝玉愣住。
她這才發現,謝凌的臉色白得可怕,幾乎沒有一點血色!
謝凌則解下了腰間的佩囊,掏出了裡頭的一小藥瓶,不顧她掙扎,目光冰冷,強行將這葫蘆形狀的藥瓶塞進了她的手裡。
謝凌:「我患有心疾,裡頭乃我救命藥,此屋只你我二人,只要你想,不開心也好,怨我,恨我也罷,藥給你,我的命交由你處置。」
無論她如何掙扎,謝凌還是死死地鉗住她的手。
阮凝玉變了臉色:「謝凌,你不要命了?!你拿你的性命做賭!你是一心想尋死麼?!」
她氣得發抖,又很恐懼。
「你可知,你這樣做是害了我!若是你死在了這裡,我怎麼出去跟別人交代?!」
她知道他瘋,卻沒想到他能瘋成這樣。
為了得到她,連旁人的生死都不顧了麼!
謝凌唇抿成一條筆直的線。
他捂住心口,安撫她,對她溫柔一笑,「放心,這藥便是不吃,我也死不了的。」
「御醫說了,我心疾發作,不吃藥雖不至於傷及性命,但每延遲一刻鐘吃這藥,便會短我幾年壽命。」
阮凝玉睜大瞳孔。
謝凌:「如此,你可放心了。」
「接下來的時辰,都不會有人進來。」
阮凝玉不小心手鬆開了,藥瓶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,滾落在角落裡。
而謝凌性命堪憂,卻如同沒見到那白瓷藥瓶般,而是滿臉冷汗,靠在牆上喘著氣。
阮凝玉顫抖著聲音:「瘋子!」
她此刻發現謝凌的臉色白得嚇人,嚇得她要去推開門,喊人進來。
可沒想到,大門竟被人在外頭鎖住。
謝凌抑制著痛苦,合眼,「沒用的,不會有人過來的。」
阮凝玉又去搬凳子來,企圖撞開,見真的沒法砸開這扇門,阮凝玉放棄了。
她轉過身,又怕又怒,眼眶冒出點兒淚花來:「你明明說,不會拿你的病來威脅我的!你食言!你撒謊!」
謝凌眼前陣陣發黑,可他卻覺得沒什麼大不了,最多不過是暈倒了,心力受損,短了幾年壽命罷了。
謝凌此刻哀莫大於心死,一點求生的欲望都沒有。他撩起眼皮,目光寒厲,他看著眩暈場景下她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龐,盯了許久,最後又合上眼,聲音虛弱:「我不過是拿我的壽命,來賭你……對我有沒有一點心軟而已。」
「如此,也值了。」
阮凝玉流了眼淚。
是她低估了謝凌的無恥。
他根本沒有給她留退路,所有出口都被他堵死了,非逼著她做出個選擇。
哦,不,他選擇也只給她留了一個。
沒有別的選項。
此情,要麼生,要麼滅。
阮凝玉:「為什麼一定要是我呢?天底下的美人這麼多,容貌比我美的,才華品性比我勝的,多的是。」
謝凌:「我謝凌,從來沒有什麼得不到的東西。」
「不是你,旁人縱有萬千不同,在我眼裡,又有什麼區別?」
不是她,誰都一樣。
阮凝玉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,又震又麻。
他的咳嗽越來越嚴重。
謝凌從懷裡取出塊帕子,須臾,上面便落下了朵刺眼紅梅。
謝凌雙目微紅,抬眼,向她招手,「過來。」
阮凝玉不敢拿他的性命開玩笑,聞言連忙跑了過來,剛想扶住他。
誰知謝凌竟握住了她纖細的胳膊,憑著本能將她的身子往懷裡一按,像是要將她揉進自己骨血里,連帶著胸腔里起伏的喘息都燙在她頸窩,沉沉呼吸,「……讓我靠一下。」
阮凝玉在他懷裡細細顫抖。
謝凌見狀,雙眉淡漠,手掌拍著她薄薄的背,「不過是幾年壽命,你在怕什麼?」
阮凝玉不語,她怎能不怕?她前世死得早,不知道他究竟活到了多久。他這樣的心疾,本就註定他極有可能不是長壽的命,若再少了幾年壽,他還能活多少年?
阮凝玉很怕,很怕他真的就這樣死了。
謝凌自然而然地將下頜靠在了她的肩上。
「凝凝。」
他眼前發黑的同時,耳邊出現了嗡鳴,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臟跳得非常人之快,快到他快眩暈過去,但謝凌此刻聞著她輕軟的發香,心安地合了眼,竟覺得若性命結束在這一刻,也很好,他扯了唇:「我賭你捨不得對我這般心狠。」
「若我僥倖賭贏了,便求你給我與慕容深、沈景鈺同等的機會。」
他要的並不多,與沈景鈺、慕容深那份一樣便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