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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3章 他還沒有原諒她

    跟表姑娘平時的聲線很不一樣。

    隨著一陣香風,身後那衣裳輕軟如流雲的女子,竟輕輕靠了過來。她柔若無骨地坐在身後,用纖細的胳膊抱住了他偉岸的腰。

    衣料相觸的瞬間。

    謝凌僵硬住了身體,呼吸也停了一秒。

    他以為自己聽錯了。

    怎麼會呢。

    這聲「夫君」,他不知在夢裡祈求了多少次,可現實里他從未聽到過她親口喚過他。

    他當真以為自己是在做夢。

    可此刻,這兩個字真真切切地從她唇間溢出,帶著酒後的微醺,帶著點無意識的依賴,輕得像羽毛,卻重得能壓垮他所有的防備。

    夫君,她稱他為夫君……

    再者,他這些日子見慣了她的冷言冷語,說盡天下最惡毒傷人的話,以至於他漸漸心灰意冷,身如槁木。

    有時候患得患失得太累了,有那麼一瞬間,疲憊突然漫過所有堅持,他都想放棄了——就這樣算了吧,或許放棄,反而是種解脫……

    阮凝玉此刻還將臉貼了過來,溫香的氣息還噴灑在了他的耳廓上。

    「夫君,你怎麼不說話?」

    女人唇齒間裹著甜絲絲的果酒香,方才那聲喚似是無意識的囈語,卻比夢裡的任何一次都更讓他心頭震顫。

    這是謝凌第三次聽她喚了,音色柔軟帶媚,仿佛在舌尖打轉,撒嬌的,依戀的。

    謝凌平了心跳聲後,側過臉,深幽審視的目光便投了過來。

    「阮凝玉,你醉了。」

    阮凝玉蹙起眉尖,眼底浮著層被打擾的不耐,「我沒醉。」

    尾音還沒散盡,她自己先在心裡哼了一聲。

    她怎麼會醉呢。

    謝凌望著沒骨頭似地靠在他身上的女人,感覺到喉嚨有些癢,「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?」

    阮凝玉頰邊的紅暈還未褪盡,像上好的胭脂混了點酒氣,透著股醉後的嬌憨。

    謝凌沒忍住,起了欺負的心思,兩指攥住了她的下頜抬起。

    「阮凝玉,你知道我是誰麼?」

    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?

    誰知她有些生氣了,拍開他的手,「你到底是怎麼回事?是不是又去哪個女人的屋裡頭了?」

    謝凌還沒來得及應聲,她已往前湊了湊,鼻尖幾乎要碰到他衣襟,聲音里裹著委屈的顫音:「夫君連夫君都不許我喚了?你莫不是要做那負心漢!」

    謝凌沒應聲。

    她醉得厲害,說的話更是顛三倒四沒個章法,前言不搭後語地東拉西扯,任誰看了都知道是醉得不輕。

    她泛紅的眼尾挑起,眼底水汽漫得更甚,既像在質問,又像在撒嬌,連帶著那句「負心漢」,都說得軟乎乎的。

    竟讓謝凌周身的寒氣才稍稍斂了些。

    但他依然冷著臉,眉峰鋒利,顯然不領情,「阮凝玉,別以為你這樣裝瘋賣傻,我就會不追究你今日出門與秦王見面。」

    「收起你這套把戲。」

    「我勸你最好想清楚,該怎麼解釋今日之事。」

    他還沒有氣消。

    她為何不聽他的話好好呆在謝府里,還要偷偷出門,若不是他及時趕來,她怕是早已出了事。

    阮凝玉被他攥得吃痛,醉意都醒了大半,眼眶瞬間紅了。

    她根本聽不明白他的話。

    明明適才,也是他讓她喚他夫君的。

    明明入宮之後,她就習慣地叫他陛下了,可他竟然讓她變回在東宮裡頭的稱呼,她便聽了話。

    而現在,她怎麼喚一聲,他就冷著一張臉。

    阮凝玉被他攥得手腕生疼,反而被這股凶戾激得更執拗了些,「你是誰?你不就是我的夫君麼?還能是誰……難不成,你還想休了我,娶別的女人不成?」

    謝凌依然沉沉地看著她。

    適才她差點將清白獻了出去,她還委屈上了,謝凌冷聲看著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的阮凝玉。

    「鬆開。」

    他還沒有原諒她。

    誰知他越要推開她,阮凝玉越抱得更緊,跟他身上一個掛件似的。

    眼見她此刻沒個正形,看著他的眼眸愈發明亮,漂亮冷白的脖頸微露,緊咬著紅唇,又是惱怒,又是嬌嗔,眼中含著晶瑩的淚光。

    是他從未見過的小鳥依人,像秋雨里的一朵小白花,連眼尾都在悄悄勾人。

    「別抱我,坐好。」謝凌面色嚴肅冷然,見不得她坐沒坐樣,而且他不喜歡酒氣,在他眼裡,她此時無異於一個醉鬼,全然沒半點規矩。

    誰知阮凝玉身子更軟塌塌了,甜香絲絲縷縷纏上來,繼續在他身上下滑,淺色披帛與他的玄袍勾纏在一起,印出一片的深深淺淺。

    她的髮絲搖隨著她的動作垂了下來,掃過他手背,帶著細碎的癢。

    她將臉埋在他的肩上,聞著他身上的冷香,卻讓謝凌本就緊繃的下頜線繃得更緊,氣息也沉了下去。

    她不理會他的呵斥,而是用臉蹭著他身上的衣料,反而得寸進尺地往他懷裡縮了縮,像是在尋求庇護。

    「我錯了,我不該在外面喝酒,你別生氣了。」

    她用這種作弊的手段,謝凌不可否認,自己認栽了。

    在她這裡,他從來就沒有贏過。

    他抿緊了唇,雖然人依然一板一眼的,但心神還是不由自主地蕩漾了起來。

    事實證明,他是吃她這一套的,因為他從未被她如此對待過。

    正是適才經歷了驚心動魄,眼見阮凝玉跟個沒事人一樣,如只小鳥鑽進了在他的懷裡,謝凌更是百般慶幸和珍惜。

    她人好好的,那他還有什麼不滿的呢?

    這天既是他最害怕的一天,又是他這輩子最歡喜的一天。

    畢竟這些日子她就像只不肯輕易馴服的小獸,何曾這樣軟著聲氣,把依賴全然攤開在他面前?跟做夢一樣。

    她好不容易變了點態度,他當珍視才是。

    他其實是很容易滿足的,她不過撒嬌了一會,他便願意原諒她先前跟沈景鈺和慕容深見面,他可以閉上眼,當這些事情從未發生過,只求她眼裡也有他。

    謝凌妥協了,原本冷硬的動作生生泄了氣。

    「再喚一聲。」他聲音比平日低啞幾分。

    謝凌伸出手,撫摸著她的臉,目光從她微顫的睫毛滑到泛紅的唇瓣,「凝凝,看著我喚。」

    他聲音柔下來,如四月里的雨。

    阮凝玉沒有遲疑,紅唇張合,身上酒氣很濃,綻放明艷的笑顏。

    「夫君。」

    燙得他心口發緊,連呼吸都忘了勻。

    謝凌嘆了口氣,那聲嘆息輕得幾乎聽不見。

    眼見阮凝玉似乎是累了,在他懷裡漸漸不鬧了,就這麼攥著他的衣襟睡了過去。

    懷裡的人呼吸均勻,溫熱的氣息透過衣料熨在他頸側。

    溫香軟玉,讓謝凌心情格外平靜。

    他將她抱了起來,動作極輕地將她放在臥榻上,給她重新蓋好錦被後,剛要抽回手,卻被她無意識地攥住了衣袖。

    謝凌垂下眼睫,卻始終沉默著。

    他已經不明白了,她到底對他是什麼心思。為何在他絕望之時,又給了他一絲希望。

    阮凝玉明明不喜歡他,可醉酒後卻這般依賴著他,還一口一口輕浮地喚他夫君,既然她不喜歡他,又為何又要這樣做。

    他不明白。

    她是在戲謔他,捉弄他,來反覆達到報復他的目的麼。

    連日來的案牘勞形還壓在肩頭,方才被她攪起的心神又尚未平復。謝凌想不明白,他很累,窮盡了所有思路,終究還是想不明白。

    他不喜歡讓自己捉摸不透的事物。

    謝凌心裡又喜又悲,百感交集。

    但他頓了頓,終是沒再抽回手,就那樣守在榻邊,望著女人的睡顏。

    聽著她傳過來的淺淺呼吸聲,他忽然意識到,這許多年來,他似乎從未有過一刻像這樣的安寧。不必揣度人心,不必權衡利弊,只消這樣坐著,看她安安穩穩地睡在那裡,就覺得胸腔里被一種平和的暖意給填滿了。

    他好久沒這麼放鬆過了,只是她在他的身邊而已,便比那些安神的湯藥都要管用。

    像春日裡微暖的風,一點點吹散他骨子裡的寒涼。

    不知過了多久,如同冰山化開,他那張了無生趣的面孔上,唇邊露出了點溫和笑意,一時天地失色,淡若清風。

    他想,在苦悶了二十多年的日子裡頭,今天他是極開心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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