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章

    孟昀還記得三個月前。

    那天,林奕揚工作室發微博:「單身。炒作。」

    她小號湧入無數辱罵。雖然網友並不知道她就是「孟昀」,罵的只是一個虛擬號,但她實在不是好脾氣的主兒。

    網友a:「噁心,你怎麼不去死?」

    小號:「你先行,我隨後。」

    網友b:「做夢都在想林奕揚吧,瘋了你。你也配得上他?」

    小號:「不然你配呀。」

    網友c:「原地爆炸吧你。」

    小號:「你先示範一個。」

    網友d:「你到底是哪家的職黑,收了多少錢幹這種虧心事,不怕遭報應嗎?下賤坯子。」

    小號:「真有報應怎麼你還活著?」

    她還在快意恩仇呢,林奕揚一條微信過來:「昀昀,你別這樣。」

    孟昀從小驕縱慣了,誰把她惹毛,天王老子她也干翻。

    但那天她真的就下線了。不止於此。幾天後她發了條道歉微博,聲稱是在校學生無聊yy,對給林奕揚和幕後工作者孟某造成的困擾表示歉意。

    驕傲有什麼用呢,囂張也都是給外人的。她那麼霸道,偏偏是個談了戀愛就沉迷其中掏心掏肺不可自拔的人。她不是離了男人就不行,她是缺了愛就不行。

    門口一道人影閃過。

    孟昀回神,發現自己在陌生的教室。

    窗外綠樹藍天,視野開闊,遠離上海兩千多公里。

    她問:「誰在外面?」

    兩條瘦瘦的影子在門口的地板上扭扭捏捏,推推搡搡,時不時一根麻花辮冒出門框,又縮進去。

    孟昀也不過去,手指從鋼琴上划過,摁了一小段音符「一閃一閃亮晶晶……」

    門口的動靜消停了。一隻腦袋探出來,十二三歲的小女孩,黑眼睛又大又亮,撞見孟昀便立刻縮回去。

    孟昀好笑,看這害羞勁兒,怕不是陳樾的妹妹。

    她摁著琴鍵,說:「我看見你了哦。」

    小女孩再次探出腦袋,有些怯:「你咯是新來的音樂老師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是哦。」

    第二個小女孩也冒出來:「我們是初一(3)班呢。」

    十點鐘的課正是初一(3)班。

    孟昀說:「你們叫什麼名字?」

    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,抿唇笑。

    第一個說:「我叫西谷。」

    第二個說:「我叫白葉。」

    孟昀從花名冊上找到她倆,道:「名字很好聽。」

    小女孩害羞地笑了,身子卻探出更多,孟昀瞧見了她們又舊又皺的t恤和又黑又瘦的手臂。

    「老師叫什麼?」

    「孟昀。」

    「哇。」西谷說,「夢雲。是夢裡的彩雲嗎?」

    孟昀稍愣,從未有人這麼解釋過她的名字。她原想告訴她們,昀是日光的意思,但未開口。

    白葉熱情地說:「老師,我們雲南是彩雲之南。」

    孟昀微笑:「我知道。」

    叮鈴鈴,上課鈴響。兩個小姑娘對視一眼,齊齊沖孟昀笑:「夢雲老師你長得真好看!」話音未落,人影跑開,只留一地日光斜在門框裡。

    高原山區空氣澄淨,無污染,陽光比平原地區強烈許多,白燦燦的,孟昀忽然就看到了「昀」這個字的意象。

    她從包里翻出基金會發放的課本,思索如何給孩子們上課,教歌曲還是音符?流行還是民歌?功課沒做足,臨時抱佛腳。她愈發心虛了。

    十點上課鈴聲響,孟昀出現在初一(3)班教室門口。室內鴉雀無聲,三十幾道目光齊刷刷聚在她身上。學生們很直接,毫不避諱地從頭到腳打量她,仿佛她是從外星來的。

    孟昀走上講台,亦掃視他們一圈——沒有統一的校服,衣衫髒舊,臉龐黢黑。眼睛卻黑白分明,直勾勾看著她。

    孟昀微微一笑:「我是你們新來的音樂老師,叫孟昀。」

    她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:「是昀,不是均,別讀錯了。」

    底下立刻就有調皮的孩子讀:「孟均!」

    教室里起了嬉笑。

    孟昀放下粉筆,說:「好了,現在去音樂教室吧,下樓輕聲,不要吵到其他班的同學。」

    男孩子調皮些,風一樣從孟昀身邊卷過;女孩子一簇簇圍在她身旁,隔著一段距離,不太靠近,也不遠離。

    她們好奇打量著孟昀,她的頭髮,她的裙子,她的手指甲,她的高跟鞋。

    「老師,你的指甲咯是塗了指甲油?」

    「是美甲。」孟昀說完,發現她們不懂,於是說,「對,指甲油。」

    「老師,你穿的鞋子,會不會摔倒?」女孩盯著她閃閃的鞋子,問道。

    孟昀看了眼小女孩的鞋,是一雙尺寸過大的男士運動鞋,不知是家中兄弟留下的還是捐贈的。

    她說:「不會。走習慣就好。」

    西谷說:「老師呢鞋子不好走山路,怕是會栽到泥巴里克呢。老師你們那點兒咯是沒有山路,是很寬很寬的水泥路噶?」

    孟昀沒來得及回答,又一個問:「老師你從哪裡來?」

    「上海。」

    孩子們像傳秘密一樣,交頭接耳地分享開去:「老師是上海來的。」「老師是上海來的!」

    到了音樂教室,消息在全班炸開,他們七嘴八舌,音樂課的教學內容全被甩到教室外。

    「上海有海嗎,老師?!」

    「有。還有江。」孟昀說,「同學們,我們先上——」

    「老師,上海的樓咯是很高?」

    「很高。」

    「最高有好些層呢?」

    孟昀答不上來,翻手機查了一下,說:「上海中心大廈,有六百多米吧。我們今天學——」

    「咯能看到雲?」

    「看天氣,有的時候可以。」

    「是不是每個人都有手機?」

    「應該是。」

    「學生也都有噶?」

    孟昀不知這都是些什麼問題,答:「都有吧。同學們先聽老師——」

    「老師你的手機是不是蘋果?!」後排一個男孩子大聲問。

    正是那個叫她孟均的男孩子,孟昀問:「你叫什麼名字?」

    「楊臨釗。」他報名字時,周圍幾個男生都笑了起來,只有一個很安靜,不怎麼說話。點名的時候孟昀對那男生有印象,叫龍小山。

    孟昀說:「是的。」

    楊臨釗問:「老師,能不能借你的手機看一下?」

    孟昀面色微肅,說:「不行。」

    楊臨釗肩膀一聳,傷心狀:「好吧。」

    「老師,你幾歲了?」

    「老師,你結婚了沒有?」

    「老師,你在我們這裡待多久?」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下課鈴響,孟昀什麼也沒教成,搞了一節課的q&a。

    她有點疲憊,回到位於教學樓西側的辦公室。這個辦公室專為支教的老師和志願者配置。孟昀屬於志願者,和她同屬志願者的還有一個山西來的體育老師徐江松,四川來的衛生健康老師丁棉棉。

    另有一個本校的體制內教師李桐,教高中英語。她也是基金會的志願者,兼負心理健康的職責,還負責這一片好幾所中學小學的女孩生理衛生課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她還經營了一個視頻號,給學生們拍短視頻。跟陳樾一樣,也算是一材多用了。

    辦公室還有一男三女,小梅小蘭小竹小菊,四個從外省公辦學校過來支教的專職教師,教高中物理和語數外。

    教師跟志願者本就身份不同,前者致力於高中教學升級,後者屬於陪初中孩子玩鬧,孟昀跟徐江松丁棉棉聊得來一些,很快就認識了。而那群大城市重點高中來的公辦教師,除了姓梅的男老師,其餘女老師對孟昀較冷淡。

    此刻徐江松丁棉棉不在,只有小蘭小竹小菊,她們一道去食堂吃飯了,沒叫孟昀。孟昀聽李桐說過要早些去吃午飯,不然下課了,住宿的學生會擠滿食堂。

    她不知道食堂在哪兒,且想起昨晚的廁所,便無法忍受想像中的食堂。

    今早出門時,她往包里塞了陳樾買的麵包牛奶和餅乾,正好當午餐。她獨自坐在辦公室啃麵包,中途看了下手機,沒有任何未讀消息。陳樾也沒問她第一天上課情況。

    下午給初二(4)班上課,跟上午一樣的兵荒馬亂。

    下課鈴響的時候,孟昀只覺得到了解脫。

    放學後她獨自回家,走過農屋,瓦舍,農田,山坡。

    放牧的人揚著鞭子,趕著牛群羊群。

    炊煙陣陣,掩映著夕陽。

    住在鎮上的小學生、中學生背著書包跑跑跳跳,或蹲在地上玩石子,偶爾好奇地打量孟昀這個異鄉人。

    她亦清楚自己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西谷說得對,高跟鞋不適合走山路。

    孟昀在落日中走回院落,腳都麻了。

    陳樾和柏樹都沒回來。

    她泡了碗方便麵,開了罐啤酒,坐在椅子裡看著窗口落日西斜。這閣樓四面皆有木窗,窗窗皆是風景畫。

    但太陽落下去了。

    暮色無聲走進閣樓,寂寞地將孟昀包裹。

    她有些好奇,沒有ktv沒有電影院,沒有桌遊健身房射擊館卡丁車酒吧……這裡的人是如何度過漫漫長夜的。

    白天還好,一到夜裡,安靜會叫人窒息。

    她放下空空如也的啤酒罐,趴在小窗邊,像坐牢的人渴望窗外。

    她太無聊了,拿手機點開宿舍群:「我來雲南支教,碰到陳樾了。」

    沒過幾分鐘,消息來了。

    朱小曼:「這麼巧?」

    姜岩:「他在那兒幹嘛呢?」

    孟昀簡要介紹了情況,朱小曼說:「哇,我讀書那會兒就挺佩服他的。」

    姜岩問:「他談戀愛結婚沒有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好像沒有。」

    已婚的姜岩說:「實不相瞞,我大學暗戀過他,哈哈哈哈哈。但不知道他喜歡什麼樣的女生,應該不是我這種類型。」

    孟昀:「以前聽何嘉樹說,他喜歡溫柔安靜的。」

    姜岩:「小曼這種?」

    朱小曼:「瞎說。」

    閒聊一會兒了,姜岩私聊孟昀:「昀昀,好久沒見你up新歌了。最近還好嗎?」

    四年前,孟昀初入圈時在某視頻平台開了帳號,不定期上傳不露臉的吉他清唱視頻,大部分是練習曲。兩年前就有幾十萬粉了。她偶爾周更,最慢也會月更。但這次,她兩月沒更新了。

    孟昀登錄帳號,隨意看了眼消息,又看到了網友「陽光照在核桃樹上」的投幣提醒。

    「陽光照在核桃樹上」是她最早的粉絲。這麼多年了仍堅持給她投硬幣。哪怕她很久不更新,那網友也一直在,仿佛堅信她一定會回來。

    孟昀也想寫點兒什麼,可這段時間她腦子一片空白,別說一段音符了,一截也沒有。

    她抱起吉他,撥弄出一聲雜音,心裡實在悶得慌,又趴去窗邊。院子裡靜悄悄的,小鎮上也沒有半點聲響。這地方太安靜了,叫她難以適應。

    那隻叫雲朵的小狸貓睡在陳樾的窗台上,並不友善地看了她一眼。

    孟昀回瞪它一下,貓咪一下站起來,豎起尾巴。

    角門有了動靜,陳樾回來了。

    夜色昏沉,孟昀堂屋的燈光投在天井裡,觸碰在陳樾腳下。他的臉孔在夜色中很安靜,和早上出發時一樣。他拎了袋東西,本打算消無聲息來天井這邊,一抬頭卻見她在窗口。

    孟昀居高臨下:「你悄悄地要幹嘛呢?」

    陳樾仰望著她,不太自然地提了下手裡的袋子,說:「路上碰到芒果,買了點。放你門口了。」

    他的身影消失在她屋檐下。

    孟昀立刻離了窗口跑下樓,見門檻邊放著塑膠袋,裡頭裝了五六個青黃色的芒果。

    對面,陳樾已開鎖進屋,見她下來,回頭問:「吃晚飯了沒有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吃了。」

    他點了下頭,彎腰放置他的包,木門擋住了身影:「吃的什麼?」

    「泡麵。」

    「吃飽了嗎?我這邊有晚飯。」

    孟昀純屬好奇,走過去:「你現在做?已經八點半了誒。」

    陳樾走到角落的四方桌旁,摁開電飯煲,裡頭是火腿、臘腸、青豆、胡蘿蔔、豇豆燜米飯。

    孟昀說:「看著很好吃。」

    陳樾說:「你要不再吃點?」

    孟昀心理鬥爭了兩三秒,拒絕:「八點半了,不能吃主食了。」

    陳樾「哦」一聲,原地思考一下,拿了紫菜和雞蛋。看樣子要做個簡單的湯。

    他拿湯鍋接了水,放在電磁爐上煮。水還燒著,他撕了紫菜泡發,清洗了兩遍。等水開了,紫菜下鍋,他磕兩個雞蛋進碗裡,拿筷子麻利地攪打起來。

    孟昀靠在門框上看他,他的t恤袖子卷到手肘處,小臂的弧線看上去很健康。碗裡的蛋花攪得均勻澄黃。

    她上次見男人做飯,還是媽媽過生日的時候,爸爸親自下廚做了一大桌好吃的。她提過一嘴後,林奕揚試圖做過一次,差點兒沒把廚房燒了。

    紫菜蛋花湯的香味很快飄過來,陳樾回頭,說:「喝一點?這不是主食。」

    孟昀猶豫。

    他說:「不會長胖的。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那紫菜多一點,雞蛋少一點吧。」

    陳樾拿湯勺舀揀著紫菜,說:「台階的蔥盆底下有我家備用鑰匙。」

    「啊?」

    「我回來晚的話,你自己過來吃晚飯,別吃泡麵了。」

    「噢。」孟昀接過碗,坐在小板凳上喝湯。

    陳樾坐在堆滿資料的書桌旁,掃出一點桌面,低頭吃飯,再不言語了。

    孟昀看了眼天井,燈光劈開夜色,略顯寂寥。她憋了一天,很想講話,但想等他問她,問她第一天上課怎麼樣。可等了很久他也沒問,她忍不住,就自己說了。

    「帶學生好難啊。是不是小學生會乖一點?中學生太難管紀律了。」她說著,吐槽起來,「所有學生都不服管,課堂上都在說話,嘰嘰喳喳的,吵死了,根本都不聽你在說什麼。」

    陳樾這下看她了,說:「他們只是很熱情很好奇,剛開始你不習慣,以後會好的。」

    孟昀很悲觀:「我表示懷疑。」

    陳樾說:「下次可以試試,教些他們感興趣的東西,他們就會聽你的了。」

    孟昀不說話了,認為他在暗示她備課不認真不用心。這時,小狸貓從外頭進來見了她,瞬間豎起尾巴,警惕地齜了一下牙,像是不開心她進了它的地盤。

    孟昀:「……」

    貓兒不屑一顧地瞥了下孟昀,而後一躍跳到陳樾腿上,親昵地趴下。

    陳樾摸了摸它的頭,動作溫柔。

    她突然就覺得他應該不太喜歡她,或許覺得她嬌氣吧;連他的貓都不喜歡她。

    她一聲不吭,放下碗回了閣樓。

    孟昀心情不好,想早些洗漱睡覺。她拎了浴巾下樓,經過芒果時瞪了它們一下,走進廁所鎖上門,看見鏡子裡自己面孔呆滯而生硬。

    她覺得這地方沒勁透了,打開熱水剛開始沖洗,無意看一眼牆壁,驚得腳下差點打滑。

    牆上一隻手掌長的蜈蚣,黑身紅頭,百足爬行。

    「陳樾!」孟昀一聲尖叫,摘下牆上的浴巾,手抖地翻來覆去,確認浴巾上沒沾任何東西。

    陳樾很快到門口,急促敲了下門:「孟昀!」

    她慌忙裹住身體,拉開門躲去他肩後,差點兒哭起來:「蜈蚣!」

    蜈蚣感應到危險,在牆上飛速爬動。

    陳樾上前,迅速從牆上裝草紙的塑膠袋裡抽出兩三張草紙,盯准蜈蚣的移動方向,用力一拍。他手中草紙摁在牆上,謹慎而緩慢地收緊,抓攏。

    草紙在他手中團成了一團。

    孟昀驚魂未定,盯著他的手。

    他見她害怕,將手背在身後,安撫地說:「沒事了。」

    衛生間裡空間狹窄,水蒸氣中皆是她沐浴液的玫瑰香味,密不透風。

    孟昀只裹了浴巾,雪白的胸脯和修長的雙腿露在外面,胸口劇烈起伏。

    陳樾只看她一下,眼眸垂落地面,想要出去;孟昀不安地看四周:「還有沒有啊?它的爸爸媽媽,小孩孫子,不會一家都在吧……」

    陳樾沿著牆壁細細地看,拎起塑膠袋,掀開毛巾架,犄角旮旯全翻找一遍。

    孟昀慌張地跟著他移動,他轉身折返時經過她身邊,覺得擠,側身從她面前擦過。許是水蒸氣的高溫,他臉頰微紅。

    「沒有了。」他細緻檢查一遍,指著牆壁,「那兒有個洞,應該是從外面鑽進來的。我明天弄點水泥補上。」

    孟昀巴巴地問:「哪兒有水泥?」

    陳樾說:「鎮上有修路的,要一點就夠了。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好。」

    「我先出去了。」陳樾稍稍指了下孟昀背後,門外的方向。

    門框狹窄,孟昀站在框邊擋了他的路。但她還在驚嚇中,反應遲鈍,沒有後退,而是挨著門框側了個身。

    陳樾止了一兩秒,確認她已經「讓」完空間了,低頭走過來,並不看她,弓身從她面前鑽出了矮矮的門洞。

    夜裡燈光昏黃,他側臉靜默,耳朵紅得近乎透明。

    「你站這兒!」孟昀突然開口。

    陳樾停在門口的石階上。

    孟昀眼角是濕的,說:「你不許走,等我洗完了出來了你才准走。」她揪著浴巾,打了個抖,「萬一過會兒又有東西爬進來了怎麼辦?」

    「……」陳樾站在夜色里,啞口結舌,臉一點一點更紅了。

    孟昀臉也是紅的,分不清是嚇的、水汽蒸的還是怎麼,急道:「你聽見沒有呀?」

    陳樾輕聲:「聽見了。」

    孟昀:「一定不准走啊!」

    陳樾:「不走。」

    她一臉愁容,進去關上了門。

    很快水聲淅瀝。

    孟昀沖洗著身體,窺著門上淡淡的暗影,安心了些。

    隔著一扇門,陳樾站在剛才的位置,一動沒動。

    門上的毛玻璃像個紙燈籠,女孩的身姿映在上頭。他側著臉,盯著月光下的石榴樹,手裡緊握著一團紙,面如火燒。

    終於,水聲停了。

    過了一會兒,孟昀拉開了門。

    陳樾跟被解了穴似的,立刻下了台階給她讓路。

    她一句話不說,滿臉通紅地裹著浴巾回屋去了。

    孟昀回了房,覺得熱,裸著身子鑽進薄被,卻一直睡不著。

    夜裡不知何時,聽對面閣樓傳來一截口琴聲,只有兩三個音符,就剎然斷在了夜風裡。

    她沒穿鞋,光腳溜到窗口窺看,他的閣樓黑黢黢的;剛才的音符仿佛是幻聽。</br></br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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