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章

    孟昀中午跟同事們一道吃飯,雅玲在附近一家有名的海鮮辣蟹店定了包廂。

    除了同事,fanta-six的六個團員也來了,坐了一大桌。光是珍寶蟹就點了五份,帝王蟹、波士頓大龍蝦不一而足。餐廳裝修高檔,服務員輕紗旗袍,發梳成髻,婀娜地送上熱毛巾,醒酒添酒。

    包廂有一面玻璃,上掛赭紅色紗簾。大堂內熱熱鬧鬧,觥籌交錯,每個人都體面光鮮,興致盎然地品嘗美食,交談人生。不知怎的,孟昀想起西谷。這時候,那小丫頭應該在山上幫奶奶放羊。龍小山應該也幫著爺爺在地里栽秧。

    「想什麼呢?來,吃螃蟹。」雅玲揀了個大蟹鉗給她。

    孟昀吃著鮮嫩的蟹肉,心又想不知陳樾吃過沒有。她下次可以帶他來。可這裡均消一兩千,是該她買單還是他買?孟昀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,不願深思,覺得打包一份回去比較省心。

    吃到半路,小五朝孟昀舉起紅酒杯:「昀姐,之前是我不懂事,我的錯,你別往心裡去。」

    孟昀一貫吃軟不吃硬,舉杯與她一碰,說:「沒事。我有時也不好說話,難為你們了。」

    小五熱絡地問:「昀姐你支教什麼時候結束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這月底。」

    「那還挺快的。」

    小四問:「支教好玩嗎?能幫助到那邊的孩子,是不是很有成就感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與其說是幫助他們,獻愛心,不如說是幫助自己,讓內心得到滿足。」

    桌上有的人能理解她的意思,有的不能,她也不在意。

    隊長說:「我聽朋友說,《再出發吧》要去雲南錄節目了,不知道離孟昀姐姐近不近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在若陽,中途有一天會去我們學校。」

    雅玲聽言一愣,頓時明白了為何一貫不熱衷綜藝的林奕揚那天突然跟她說想去《再出發吧》,還指定要六月中旬錄製的那期。

    小五問:「雅玲姐,我們能上嗎?好想上一次,露個臉。」

    雅玲說:「現在知道自己咖位不夠了?」

    小五撒嬌:「玲姐~~~」

    雅玲心裡有譜,嘴上卻道:「不好弄,儘量找機會。以後給我乖點兒。」

    「知道啦。」

    吃完飯回公司,孟昀給李桐打了個電話,說要買文具寄去學校,讓她記得收貨。她下完單,去了趟洗手間,在隔間裡聽見了外頭的同事聊天。

    「林奕揚來公司了,好想去要簽名啊!」

    「咦?他好久不來一趟,今天怎麼突然跑來了?」

    「誰知道呢,不管了,希望能碰上面。嗷,我偶像。」

    孟昀出來洗了手,拿紙巾擦乾,去了工作室。

    她抱著吉他坐在鍵盤前,一會兒撥弦,一會兒摁琴鍵,試著給six寫首舒緩的新曲子。不知什麼時候,門被推開,有人進來了。孟昀以為是同事,過了會兒發現來人沒動靜,回頭一看,林奕揚坐在兩三米開外的高腳凳上,冷而靜地看著她。

    孟昀腦子裡的旋律斷了,心情也不太爽快,說:「有事?」

    林奕揚問:「什麼時候回來的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昨天。」

    林奕揚說:「提前結束了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周末回去。」

    林奕揚沒講話了。

    孟昀想無視他,可吉他撥出一個音便戛然而止,她不想讓他聽,於是說:「你還有事嗎?」

    林奕揚也很公事公辦的樣子,淡淡地說:「能給我下張專輯寫首歌嗎,你比較懂我。」

    孟昀盯著他看了半刻,推測他想搞什麼鬼,最後她很爽快,說:「行。」

    林奕揚這下稍稍變了臉色,問:「你不跟我生氣了?」

    孟昀也抬頭看他,眼神有些奇怪,接著平靜地說:「不生氣了。我有新男朋友了。」

    林奕揚像是不太意外,問:「什麼時候的事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上個月。」

    林奕揚說:「真像你說的,你孟昀不缺男人。」

    這話讓孟昀炸了毛:「不然呢?林奕揚,那段時間你不敢在除公司以外的任何地方見我。」末了,補上一句,「現在也一樣。你就是個慫貨。」

    林奕揚臉色分毫不變,他清楚她這張嘴有多毒,說:「我情況特殊,你就不能體諒?」

    「你就不能不回應,讓這事過去,非得把我撇得乾乾淨淨,一點餘地不留?你事做這麼絕,讓我體諒?」孟昀說,「怎麼體諒,你在公司樓下挖個地下室把我藏一輩子?」

    林奕揚啞口半刻,說:「我只是想等站得更穩——」

    孟昀打斷:「那你站得更穩了再來找我吧,如果那時候我有空的話。」

    「……」林奕揚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,眼神冷冽,最後卻一笑,「那真說不準,要是你手頭這男的配不上你,是你寂寞難耐找了個扶貧,分手也是分分鐘的事,對吧。」

    他沒意識到,分了手,以往能這樣講的話,如今已不適合。

    孟昀扭頭怒瞪他:「林奕揚你嘴巴怎麼這麼賤!」

    「呵,不都是你教的?」林奕揚起身,踢了椅子走人。

    孟昀沖他背影罵:「你個臭傻x。」

    「彼此彼此。」他頭也不回,關了門。

    孟昀忍怒撥吉他,撥了幾下仍是惱火,猛地把吉他一拍,嗡一聲轟鳴。

    下班開車回家,碰上堵車,水泥路上一片焦躁。夏天的太陽猛烈而刺眼,照射在大廈玻璃窗上,從四面八方折射過來,令人無端煩躁。

    孟昀費解了,同樣的光線照在森林湖泊里,波光粼粼,就叫人身心愉悅,仿佛泡在光之河流。而此刻,她像泡在滿是玻璃渣的游泳池裡,來自城市鋼筋混領土的玻璃渣。

    她想,剛回來不適應,很快就會過去。可她不知道在城市另一端的陳樾作何感受,他的適應過程恐怕不會這麼容易。她知道他一貫喜歡山野。

    車載電話響了。

    孟昀一看備註的「余帆女士」就頭大,深吸了一口氣:「喂,媽媽。」

    余帆說:「你在哪兒呢?」

    孟昀汗毛一豎,她這話問得蹊蹺,內心正判斷,余帆問:「聽不見我說話?」

    孟昀低聲,實話實說:「上海。」說完趕緊把來龍去脈講一遍,「我很忙,周末要回去,就沒跟你們講。」她還想周末跟陳樾去玩兒呢。

    余帆下令:「找個時間回家一趟。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我很忙呀……」

    余帆說:「那我去上海。」

    孟昀忍著沒跟她吵,說:「好吧。」

    她掛了電話,隱隱覺得不對,思索許久,想起上次發布的視頻,難道被父母看見了?

    孟昀越想越心慌,她不敢回杭州了。可她不去,余帆絕對會來上海。現在這關口並不是讓母親跟陳樾碰面的好時機。她不知是該去杭州對母親扯謊,還是把陳樾支走讓母親來上海檢查。

    她望著前頭無盡的車流,感到了虛脫。

    她好不容易回到家,立刻鑽進浴室沖了個澡,心情平復點兒了。她是不可能把陳樾支走的,於是決定兵來將擋水來土掩,明天就回趟杭州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陳樾沒加班,回來的時候趕上晚高峰。他擠在地鐵里,見身邊的同齡人表情空茫,全部低頭刷著手機,像罐頭裡一排排的魚。他出了地鐵,快到小區門口時,正好碰上孟昀趿拉著人字拖從便利店買蝦條出來。

    兩人碰上,都有些驚喜。

    陳樾挎著電腦包,張開一隻手臂,孟昀就蹦到他懷裡摟了他的腰,仰頭問:「有沒有想我?」

    陳樾嘴唇貼了下她耳朵,說:「想。」

    孟昀笑:「這還差不多。我們晚上吃什麼?」她指向對街一排餐館,「你選吧。」

    陳樾卻說:「想自己做。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那也行。這些店我都吃膩了。」

    步行去超市買了菜。回鍋肉,燒茄子,白菜豬肝湯,兩人仍是剛好吃完,不多不少。廚餘垃圾打包好,碗碟盤筷放進洗碗機。

    孟昀從沒做過飯,也沒用過洗碗機,看了眼按鈕,扭頭:「我懶得看,你來弄。」

    陳樾站在洗碗機前,短暫研究一下,選了洗碗模式,啟動。機器里傳來滋滋的噴水聲。孟昀站在一旁,忽說:「你有沒有覺得,今天特別長?明明只有一天,卻像過了好幾天。」

    陳樾也有相同感受,說:「正常啊。換了個環境,剛開始都會有這種感覺。」

    「也對。像我出去旅遊也是,前幾天總覺得特別慢。」她說,「像你這樣經常出差換地方,感覺也格外明顯囉?」

    陳樾「嗯」了一聲,洗著葡萄,卻想起白天和領導的對話。杜航宇明顯在拖延推諉,看樣子,部門內部是不會輕易放他轉崗的。

    而孟昀聯想到他的工作性質,又想到下午媽媽那通電話,忽有一絲突如其來的茫然。她撇去這絲想法,癱進沙發里打開電視,儘量用輕快的語氣說:「我明天要回趟杭州看爸媽,可能後天才回來。」

    「好。」陳樾把洗好的葡萄放在茶几上,坐上沙發。孟昀湊過來靠進他懷裡:「我周天就要回雲南了,周六去玩吧。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?周莊、烏鎮、迪士尼,還是逛街?」

    「普陀山。」陳樾忽說。

    孟昀稍稍訝異,抬頭:「那得周五下午就出發吧?」

    陳樾說:「我可以請半天假。」

    孟昀想一想,笑道:「那去吧。」她又倒進他懷裡,說,「還是大學的時候去過呢。我記得,烤燒烤,把別墅烤得全是燒烤味,熏死人了。楊謙那個神經病。」

    陳樾笑了,拿下頜貼住她的鬢角,輕輕蹭了蹭。

    孟昀回憶著,說:「我還記得,我不知道晚上出去幹什麼,迷了路,嚇死我了。然後你跟何嘉樹也走錯路了,剛好跟我碰上。你不知道,我長這麼大,就那次真嚇到了,鬼打牆一樣。就是那次,搞得我對何嘉樹有了一丟丟好感。切!」

    陳樾一時沒做聲。

    她卻抬起臉,離他咫尺之近,輕聲說:「還有你。」

    陳樾沒反應過來:「我什麼?」

    「其實,那一晚,對你也有了一丟丟好感。」孟昀凝視著他,眼睛彎彎,閃著小小的幸福光芒,「你先說的,『那是孟昀吧』,我聽見了。我耳朵特別尖呢。」

    陳樾的心跳一剎那不穩了,問:「後來就沒有了?」

    「沒有了。」她往他脖頸里一靠,說,「感覺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。」說完忽然扭頭,不爽地瞪了陳樾一眼,湊上來啊嗚咬了口他的嘴唇,勁勁兒地說,「現在我就是。我不管。我就是你最喜歡的類型。」

    陳樾說:「本來就是。」

    但不知孟昀聽還是沒聽,信還是不信。她塞了顆草莓進嘴裡,看著電影翹了翹腳丫子。

    陳樾不經意將她摟得更緊了些,說:「我今天見到何嘉樹了。」

    孟昀「哦」了一聲,似乎想問什麼,但遲疑之後沒問。

    陳樾知道她心裡所想,說:「我跟他講了。」

    孟昀有些明知故問:「講什麼?」

    陳樾說:「講我們在一起了。」

    孟昀心情愉悅地偷笑了下。她清楚陳樾跟何嘉樹的關係多深,他能跟他一次挑明,心裡是看重她的。她又吃了幾顆草莓,才想起來問:「他怎麼講,沒說你吧。」

    陳樾不好講太細,就說:「還好。」

    孟昀卻不太樂意了,負氣地說了句:「我就知道。他當初沒那麼喜歡我。」

    陳樾覺得可能是自己歪曲了事實,解釋:「不是。他以前很喜歡你,是真心的,我們都看得到。」

    這話一出,孟昀腦子裡不知怎的來了個急轉彎,扭頭看向陳樾,問:「你是不是心裡又膈應了?」她心裡的結並沒完全解開,仍害怕他對她的喜歡不夠純粹,還顧忌著何嘉樹。

    陳樾有些無辜,怎麼來了個「又」字,他說:「一開始就沒有膈應。」

    孟昀聽不進,她想著和他在一起要面對的一切,想著自己都要硬著頭皮見媽媽了,頓覺委屈,坐起身問:「我跟何嘉樹,你選哪個?」

    這類題目對於毫無戀愛經驗的陳樾來說,顯然超綱。

    他腦子短路了一瞬,就是這一瞬,孟昀將問題的嚴重程度拔高了無數等級,問:「要是我這輩子都不想見到他,一次都不想見,你還跟不跟他做朋友了?」

    陳樾怔然問:「真的?」

    孟昀說:「你先別管真不真,回答我的問題。」

    陳樾無法對這個問題給出答案,張了張口:「孟昀——」

    她已瞭然,打開他的手,說:「你就是沒那麼喜歡我!我討厭死你了!」

    她跳下沙發,衝進臥室,把門摔得哐當響。

    孟昀蜷在床上生悶氣,理智有那麼一絲知道自己無理取鬧,但情感上就是生氣。她氣這一整天的遭遇,氣林奕揚,氣她媽媽,偏偏一樣都不能跟他講。本來想懂事點兒,自己消化,結果他還偏袒何嘉樹。她怎麼能不氣。

    但生氣不足半分鐘,陳樾推門進來。他上了床,睡在她身後,摟住她的腰。她掙了兩下,尖聲:「別碰我。」

    他把她摟得更緊,她翻過身來要掙脫,他卻一頭深埋進她脖頸里,閉著眼,低低喚了聲:「孟孟——」

    孟昀從未見過他這般柔弱的一面,心在一瞬間就不由自主軟掉了。

    陳樾沒有多的動作,只是那樣靠進她懷裡,好像累了一天,回家便沉睡在她心間了。而孟昀竟就十分受用地被安撫了,手臂環抱住他,摸摸他的頭。

    孟昀曾想過,她在這段關係里不可思議的迅速深陷,部分歸責於陳樾擅長親密溫存。

    以往,他的吻從來深情,有時溫柔有時激烈,有濃得化不開的愛意,溫暖,真摯,直達心底。所有的真情流露,偏偏她都能準確接收。

    恰巧,她是喜歡愛情、熱愛愛情的女生。

    能感受到愛,就能被融化。

    而如今,甚至只需一個無聲的求擁抱,她便感覺到他的依戀,人就乖了。

    孟昀輕輕抱著他的頭,嘴唇貼在他額上,許久許久,仿佛相擁而眠。

    陳樾閉眼睡在她懷裡,像是忘了一切,腦子裡空空的什麼煩擾都沒有了。有那麼一瞬,他幾乎要睡去,又深吸氣讓自己清醒。他其實能理解孟昀今天的反常和焦躁,正如他清楚從領導辦公室走出來後自己內心深處隱匿的不安。他知道,她要的其實不是非此即彼,而是一個排序。

    他開口了,聲音很平靜:「大一剛開學,何嘉樹知道我沒錢,他想給我買電腦,又怕我心裡敏感,結果就讓他爸媽給全宿舍都買了電腦。他還以為我不知道。是後來他手機數據出問題,我幫他修的時候才發現。何嘉樹以後會有他的家庭和人生,會很幸福。我真心希望他好。」

    孟昀立時就後悔了,臉頰貼他的黑髮:「陳樾你別說了。」

    他仍悶在她懷中:「這個世上,沒有一個人跟我有關係了。我的世界裡面,沒有。」

    孟昀都懂,急忙道:「我知道了,我剛才是亂說的,你別往心裡去——」

    「你先聽我說。軒子他們,因為環境不同,有些事情有些話,聊不上。我能說說話的也就何嘉樹。」他藏住了絲心酸,又釋然道,「不過,現在有你了。」

    孟昀的心又軟又疼,親親他的眼睛,小聲說:「我真的知道了,你不用解釋了。」

    他於是不說了,從她懷中抬起頭,落到枕頭上,直視她的眼睛,說:

    「我選你。」

    整個世界,我只選你。</br></br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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